一切安顿稳妥后,未央宫才从灯火通明中恢复到了宁静的黑暗。
徽予怕韫姜心悸难眠,特留下相伴,二人依偎相拥,韫姜纤瘦的身躯蜷缩在一处,紧紧贴着徽予温暖宽厚的身体。
她一闭上双眼,耳边仿佛还有焦木坠落砸地、并熊熊焰火吞噬宫宇的声音。她惊恐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她定定愣神少顷,在虚无的乌黑中窥得一抹轮廓形状,是徽予的脖颈,他披下的乌发些许散在脖颈上,一丝一缕勾勒出他颀长精瘦得恰到好处的脖颈,韫姜见他的喉结忽而一动,声音便徐徐吐出来:“怎么了?”伴随着他轻柔而低沉的嗓音,他清凉的手也一并温柔地抚过她单薄的背脊。
韫姜将头深深埋入徽予的怀抱,回应着抱住他的腰际,徽予身姿颀长挺拔,身材精瘦却不纤弱,腰际呈现出男子绝美流畅的线条来,她喃喃道:“怕……”徽予抚了抚她顺滑芳香的鬘发,指间滑过那如瀑如墨的青丝,轻声道:“我在这里。”
“江鹤说是雷打了章台殿的顶,霹雳下来才致失火的。”韫姜清越的声音此刻夹带了难以名状的愤懑与哀怨,“多少年了,也从不见这样的事……可是偏生殿顶焚烧最烈,甚么也查探不出了。”
她的眼角渗出一星泪,徽予调整了姿势,使得自己能看到韫姜的神情,他温柔地替她揩去泪珠:“赵瑞泰那儿拿了记档,调了人手,新替上的瓦都是御用砖瓦厂出来,且排了号的,一概错误尽无,人也是稳妥的老人儿了。来修补时,你的人也一旁帮衬着,真查不出一丝纰漏。若真要追究,莫不是祸起萧墙了?”
韫姜摇摇头:“小奴、祺瑞他们都是王府跟上来的……怎么也不该是他们……当真这样,或许真是天灾了。我也是担惊受怕惯了,事事想着有蹊跷。”
徽予带着歉意,怅然若失:“是朕没有护好你,才致未央宫发生这样的事,之前也是……如今还让你四下疑虑,不敢安心。”
韫姜温默然浅笑,扫去了泰半的阴霾与怆意,抬头鼻尖轻触了一下徽予的下颚:“予郎有这样一份心,姜儿已然满足了。”
她浅浅微笑:“对不住予郎,这样夜深了,还伴着臣妾说话,只怕明日起不来,误了早朝事宜。”
徽予摇头,气息如鸿毛般拂掠过韫姜的面颊:“你安好最要紧。你若还心慌,朕就陪着你说话。”
鼻尖一酸,韫姜迅速低下头去,紧贴着徽予宽厚的胸膛,贪恋此刻的暖意与心安。恍惚间一切平和安泰,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无忧无虑的安谧与静好。
她忍不住轻声啜泣,徽予耐心且体贴地拥着她,给予她全部的柔情与爱护。徽予真切地渴望着怀中脆弱却又坚毅的女子一切顺遂,日日安泰。他紧攥住这一刻的心意相通,期盼明城的波云诡谲不要让这一切成为镜花水月。
永昌宫天梁殿,韫姜安顿好了再枫与再阳,抽身前来慰问谢贵嫔的胎,她这几日极不安稳,总是害喜呕吐,食欲不振,夜以继昼地难以入眠,太医焦头烂额,也查探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体质缘故,因人而异,胎儿渐大,故才害喜日重。
透过层层纱幔,韫姜得以探得谢贵嫔的形容,她脸色青白,不施粉黛,面颊高高隆起,身形瘦弱,腹部却格外硕—大,显得吊诡而恐怖。
谢贵嫔的眼底有浓重的乌青,似乎多夜未曾安睡,正就着侍女的手颤巍巍喝着汤药。韫姜注意到她瘦出骨形的手背上青筋突出,极为凄凄。她与众人见过礼,与几位生育过的妃御坐在前头,陆良人亦到了,坐在略远处,全修容陪坐着。
谢贵嫔有气无力地颔首与韫姜见过礼,没了往日那尖锐刻薄的模样。她没了咄咄逼人的寸劲,颓唐着倒在高高垒起的安神茶叶药枕上。
恪贵妃孤傲冷漠的脾气也有所收敛,心平气和地问她:“这几日你怎么害喜害得这样厉害?”
谢贵嫔的额上勒着吉祥有余的抹额,中间缀了一颗圆润硕—大的东珠,随着她的摇头,左右颤动着:“自几日前就茶饭不思了,总犯恶心,身子酸乏无力,坐也不安,躺也不适。夜里头晕眼花,却也睡不着,喝了安神汤,熏了艾草,还是无济于事。昨夜见了红,好在太医说无碍。可我想着,我是从未生养过,可是……之前见几位姐姐生养,也没有这般过。”
远处的姝婕妤不自然地捧着建盏茶碗嘬了一小口铁观音,食之无味。
韫姜与恪贵妃对视一眼,因皇后抱病,在场只以二人为尊,故韫姜跟着开口:“我怀再阳时,打一开始怀相不好,头三个月人瘦得都脱相了。可照例过了头三月,合该安稳了。我是自四月时起就一切安好的,你怎生事到如今,反而害得更厉害?不过我细想着,百人有百般怀相,看你肚子比寻常这相同月份的还要大些,莫不是胎儿养得好,一时耐不住的缘故?”
“我实在是不知……吃食上一应是有忌口的,起居也处处当心的。”谢贵嫔细声细气的,说一句喘两气,显然是虚弱得厉害,“太医也说是我体质不好,再加之确实胎儿偏大些,所以总是不舒服。嗳,我才知道了,遇喜竟这样折磨、蹉跎人。”
韫姜淡淡然笑:“待生下了孩子,瞧那可人的样子,之前吃得苦就甚么都不顾了。”
谢贵嫔的眉目略略舒展,带上了一抹蔼然的笑意。恪贵妃听闻此语,转头问:“昨夜未央宫之事,倒还不曾问过你。”
“遭了雷打罢了,所幸人皆安好,也就随它去了。已报了内侍监要修葺了。”她风淡云轻地一笔带过,不欲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