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罢。”韫姜颔首,目送走了她,转而打量起颐华宫新置换的一套松石绿釉素瓷茶盏,赞叹道:“松石绿清澈俏丽却不显虚浮,这套茶具确实好看得紧,觉得分外赏心悦目。”
她微微举起茶盏,迎着穿透过窗绡熹微的日光,这蓝绿色显得厚重却不凝滞,表面散浮着雾似的色泽,令人赞不绝口。
“来的好早。”林初过来,绛唇一勾。
因在颐华宫,不敢不拘束于礼节,她福了一礼才在一旁坐了,林初端过那松石绿釉的茶盏,也一样赞道:“好漂亮的釉色。”
韫姜颔首:“倘使不顾及着节俭二字,我真想向尚宫局要一套来。”
“皇上新赐你的那套薄如蝉翼的和田玉茶具还不够吗?”林初嗔笑着看她,轻轻放下了茶盏,道,“那和田玉似凝霜滴露,迎着光,像雪后大千世界,皓洁明亮,光透半壁,极美。”
“正是可惜在太过金贵,是寥若晨星的珍品,才舍不得时刻取出来用,只敢供着,那才没意思呢。”韫姜不以为然,抬手拨过耳边的金蟒衔和田玉耳环,淡淡说,“昨儿个夜里的事儿听说了不曾?”
林初不明就里,韫姜明白原来文妃拿捏着分寸,没有闹得合宫皆知,于是挑着要处将事由叙述一番。
林初听罢了愕然掩面,下意识瞥向陆更衣的座位,空空如也,她捂着胸口压低声音说:“我说怎么昨儿夜里听存阳阁处有些动静,因夜深了,所以也没差人去问。听你这么说,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我与陆更衣同—居一宫之中,算不得朝夕相处,但也算是有些交集,我总觉得,看着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话未说完,韫姜就轻柔戳了她手肘一下,示意陆更衣来了,随后陆陆续续人皆到齐,林初见人多眼杂,恐随意谈话落人话柄,便兀自端坐好了不再议论。
陆更衣看着并未睡安稳,脸色煞白,神气颓唐萎靡,像霜打了蔫儿的残花。
瓜田李下,她终究不能完全脱得干系。
再看文妃亦不见得好眠,也是一般无二的神态。韫姜旧病突发,忽觉头隐隐作痛,不觉颦蹙黛眉,神色不佳。
林初担忧,替她按揉,问:“是不是头疼又发作了?你本就身子弱,先前跌落阶梯,才落了这病根。说起来,我总是于心难安。”
韫姜一挡,温柔抓住她的手,轻轻将它放下,沉住一口气说:“也好,不必参与这趟浑水,只做壁上观就是。”
皇后从屏风后款款走出,看见了此情此景,不免要追问上一句:“裕舒夫人可是头疼的毛病又发作了?”
韫姜闻言起身,随众人行礼后,方才施施然落座回复:“回皇后娘娘,不过是隐隐作痛,尚可忍耐。”
“你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可得小心谨慎着,否则只叫皇上牵挂。”皇后端庄落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关切之意,她微微前倾身子,吩咐簪堇注意着。
韫姜谢过了皇后的关怀,只腹诽她逢场作戏,险些教人以为她真是如此贤淑纯良。
“如今人已到齐,一些事便摆明了说出来,各位姊妹一同评议。”皇后坐定了,正色说道,她语气平稳,述说而来,并不使得人心惶惶。
她漠然却稳当地说:“昨夜文妃差人来回,说道是昭临公主在试穿陆更衣缝制的秋衣时竟被藏匿其中的一根银针刺伤,所幸并无大碍,不过此事也不容小觑,仍是要追问个究竟的。”说罢,皇后缓缓扫视众人,陆更衣红了眼眶,垂头避开。
宛陵恍惚神游之际,忽的回忆起入宫之初,被诬陷巫蛊之术的情景,不觉手脚冰寒,玉—体战栗,心里一浪接一浪地汹涌翻滚。
她看向陆更衣,见她泪眼婆娑,也是感同身受。
陆更衣颤巍巍起身跪下,喘了两口气,隐忍了泪意说:“嫔妾问心无愧,虽则衣裳里藏有银针,但决不能因此断定是嫔妾刻意而为。嫔妾知道空口白牙辩解也是无用,但嫔妾以性命保证,送去长禧宫前嫔妾上下检查,绝无疏漏,不会留下一根银针。嫔妾是绣房女史出身,一身的绣衣功夫,这点子,纵使是细枝末节,也是顶上心的呀!”
“听陆更衣这意有所指,难不成说是文妃放入了这根银针吗?俗话说孩儿都是父母心头肉,这是绝对不舍得的,虎毒尚不食子呢。”孟修容出声驳斥,身子半斜向身旁的文妃,佯装可怜似的拉住文妃瘦削的手,说,“看文妃姐姐这般神色黯然,就可知她因此夜不能寐。况且文妃姐姐—疼爱昭临公主,也是合宫皆知的事。怎么会不惜伤了公主贵体,也要来陷害你!”
文妃滚滚泪水如滔滔江水,她掩面啜泣,捻着软绡拭泪。她心中惊惧,表面上哽咽难语:“我的昭临,怎的如此多灾多难……”
恪贵妃最厌恶女子泫然啼哭、忸怩造作之态,于是背过脸去,不豫道:“文妃,注意你的仪态罢。哭哭啼啼,不成体统不说,教人看了笑话。你爱女心切不假,如此这般,却落了刻意博人怜悯之嫌。”她盯住文妃,目光如炬,含了千把匕首般使人惊悚,“不是本宫多嘴,但你何不扪心自问,你既如此疼爱昭临,为什么不在给昭临穿上那秋衣之前再行查看一番?如今出了差池,一味推卸责任,诬赖旁人,却不懂得自省自警!”
这一番话如惊天霹雳,醍醐灌顶,震慑得文妃登时哑口无言,一时惊骇难语,磕磕绊绊嗫嚅半响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躲闪开恪贵妃那令人感到逼仄的目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道:“自然是本宫原本是信得过陆更衣的,才没有多心。”
谢婕妤讥笑:“文妃娘娘倘若真相信,又岂会将此事禀报皇后,要追查陆更衣罪责?”
“身为母亲,关心则乱,一时慌乱,求助于皇后,并无不可。”孟修容好整以暇地应对,“谢婕妤无有皇嗣,自是无法体会个中滋味。”
宛陵咬唇迟疑片刻,狠下心开口说:“此事疑窦重重,却难排查,这件衣裳从头至尾只经过存阳阁与长禧宫人的手,任何差池只会出在这两处。可如今各执一词,难辨真假。嫔妾以为,不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昭临公主既然玉—体并无大碍,不如权当为公主积德,揭了这页过去罢。”
“和婕妤好一个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的,果真是追随裕舒夫人久了,养成一副菩萨心肠。不过敢问,有今日一回,下回仍旧如此,岂不是要人人自危,生怕哪里冒出根银针来丧了命,还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谢婕妤咄咄逼人,不肯轻纵了去,狠厉剜宛陵一眼,收敛锋芒转来对皇后说:“要臣妾说,文妃与陆更衣都要罚。”
“谢姐姐话虽冲了些,但理都在。”一直默默不语的姝容华和颜悦色开口解围,消弭了些硝烟气味。
林初附和说:“确实如此,都合该长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