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闲闲地品着茶,对恪贵妃说:“这茶添了梅花干,果然更有风致,怪不得瑃妹妹品错了,不过十之八九都不差,也是条灵巧的舌头了。”她的视线缓缓往瑃顺仪处漾了漾,对身侧的姝贵嫔道:“她倒乖觉,从前是颐贤皇后的人,知道本宫和贵妃断然容不下她,所以就给淑妃表忠心。你既然也心知肚明,何故下她面子?”
姝贵嫔讪讪然一笑:“臣妾深得娘娘同贵妃娘娘的提携,一些话贵妃娘娘不说,就得由妾身来说。”
上座的恪贵妃冷笑着回韫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德妃难不成不明白?”这话分明是说给瑃顺仪听得,韫姜单是淡然回应。
此后散了各自回去,瑃顺仪紧追上淑妃说:“本想就事论事的,不想竟给淑妃娘娘惹了不快,真是罪过。”
贤妃有些瞧不上眼:“直来直去说明白了,何必在这里装腔拿势地刺探?姝贵嫔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么?”
瑃顺仪大为一怔,狠下心,咬牙跪下道:“妾身身如蒲柳不禁秋,实在惶恐无依。妾身愿追随淑妃娘娘、贤妃娘娘,效犬马之劳,但求两位娘娘庇佑妾身万全,旁的妾身不敢奢望。”
贤妃眼中的讥讽与鄙薄浓如烈阳,根本不屑置词。
淑妃仍是一幅温煦可亲的模样,作势扶起她:“妹妹何须动此大礼?都是一家子伺候皇上的姊妹,不过彼此帮衬些就是了。既然妹妹喜欢品茶,不如改日来我的熙正殿坐一坐,也好聊一聊。”
瑃顺仪听淑妃此言,忙不迭欢喜过望地应下,一路上又聊了些,淑妃转托有旁事,与众人分别,往留芳苑这处来。
到了春山十字亭,在里头洒扫好的交椅上坐定,不移时便等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淑妃噙笑起身:“公主来了。”
因为淑妃和德仁皇后带着亲故,所以晋安公主对淑妃多了几分客气与自矜,她端正施了一个半礼,口中亲切叫了一句“淑娘娘”。
淑妃连忙扶住她,拉着晋安在她身边的交椅上坐定了,说:“公主何必这般多礼?”停一停,“公主出落得愈发像表姐了……表姐她……她若是还在,见你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该多高兴啊。”
晋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怆之意,但很快镇定下来:“母后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只是如今我养在太妃身边,寿康宫偏僻冷清,是太妃们的居所,不便到处走动,所以我也很少去太平宫给父皇请安。要是去了,父皇见了我,也会想起母后的罢。”
她忍不住眼尾一红,赶紧别过脸去,不愿示弱人前。
淑妃沉思片刻,迟疑道:“晋安殿下如今快十四韶华了,约莫年余就该及笄了。若长久在太妃身边养着,来日及笄大典也不会风光的。”
晋安毫不掩饰地说:“太妃性子清净又崇节俭……又默默寡闻,很多时候给皇祖母的请安也是托人的。我是嫡长公主,照这个趋势下去,一定会这样的。这不仅是跌了自己的份儿,更是跌了母后的份儿。因淑娘娘您是母后的表妹,是有着情分在的,我才密来寻你,想要求一个对策的。就是送去馺娑宫养,也比在太妃身边好些。”
淑妃为难道:“本宫如今是淑妃之位不假,但也是瓜田李下,如今本宫无子无女,贸然提及公主你的事,只怕惹了皇上的生疑厌烦。反而彼此都不好了——你说起太妃,倒叫本宫想起,本宫自小是养在祖母的膝下的,但后来祖母身体欠佳、力不从心,所以本宫才回了母亲身边……其实跟在太妃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将来离了,反而牵挂思念呢。”
“我自然记得太妃的抚养之恩,来日扬眉吐气,一定不会忘了她……”她的话乍然一停,若有所思地放空了双眸,似是望着远处芊绵的花圃。
晋安停了少顷,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确实,父皇也不曾忘了我,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极好的,或许是我多虑了。”她扶桌起身,“我是趁着太妃礼佛方才出来的,耽搁久了恐叫太妃训导,先就回去了。”
淑妃噙笑目送她去,待她走远了,才冷笑着对婵杏说:“果然是个淌着云家血的女儿,志在千里呢。”
“娘娘尚未生子,若能得大公主在身边也是好的。本来想着大皇子,但大皇子视未央宫德妃娘娘为再生之母,极为敬重,怕不如晋安公主好。”婵杏扶着淑妃款款出亭子,小声如是说。
淑妃颔首:“这个自然,儿子不必养旁人的,反而给别人作嫁衣裳。”
那厢晋安见离的远了,下了狠心,驻足对随侍的宫娥画屏说:“你悄悄儿去太医署弄些药来。”
画屏怔了一瞬便回过味来,又隐约有些不忍:“公主,太妃娘娘是实心待你好的。”
“孤知道。”晋安眼中显出与她青涩秀丽的姿容格格不入的狠决,“所才只要催发生热的,看着凶险不伤根本的药。——不下狠心,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困在死气沉沉的太妃宫?你的以为我跟着太妃能嫁个好驸马,能在父皇跟前得脸么?你要时刻记得母后才是大楚真正的皇后,孤是真正嫡出的大公主,比这满宫里的女人还要尊贵的。孤不该时时仰人鼻息,低人一等。何况还有那个女人——德妃,因为她,母后才会郁郁而终,孤绝不叫她好过。”
将看过的彤史记档往旁边一放,韫姜接过泷儿献来的竹荪金丝茶呷了一口,带笑瞥向热—腾腾散着甜丝丝香气的海棠酥与荷花酥,笑问泷儿:“这是你做的?”
泷儿有些腼腆:“听闻主子午膳用的不多,所以特地做了些小点心来给娘娘垫一垫。这是枣泥馅儿的海棠酥和一个红莲蓉馅儿的荷花酥,万望娘娘喜欢。”
韫姜拣了一个荷花酥来入口,脆皮酥松、内芯暖软,入口蜜甜而不腻,大小又恰到好处,实在妙极,韫姜掌不住又吃了一个海棠酥,笑道:“做得极妙,一点儿也不发腻,甜得恰好,还有一丝花香气在内。”
“主子喜欢玫瑰花的香气,所以奴婢特取了一些来研磨成粉兑入料中,添了成色也更显风味。”泷儿见韫姜喜欢,更是活络,“主子若喜欢,奴婢下会子再做些旁的来。”韫姜自是欢喜不迭地应下。
愈宁倒了一杯温吞水给韫姜清口,韫姜且漱口罢,才缓缓说:“瞧了彤史记档,果真瑃顺仪被拔起来了。昨儿皇上还跟本宫赞她在茶道上颇有造诣呢。”
愈宁沉静道:“诚如娘娘所言,孤身而立不免如风中荻花,飘摇不定。要投入娘娘这儿只怕是自寻死路,不若痛快地撇清了,纵然得罪了贵妃,却也表了一个天大的忠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