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手执着美人团扇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神色妩媚,笑意却十分可怖:“和婕妤要来了,可不要备置好家什么?”
千珊轻蔑地嗤道:“她也配这建宁宫中香吗?”
贵妃轻笑道:“是啊,她只配给本宫打下手伺候而已。”主仆二人正嗤笑之时,千璎在前,先进来通报宛陵已到。
贵妃头也不抬地应道:“叫进来。”须臾片刻,宛陵即垂首而入。
贵妃凌厉如霜的脸上并无半分温和,见宛陵行了礼了,也不叫起来,只是口中淡然说:“本宫还记得,你之前在王府时就是伺候本宫梳妆与熏香一类的,不知如今你作了婕妤了,还记不记得这些陈年往事呢。”说着示意千珊将小炉往她跟前一放。
“千珊真是枉为你的前辈呢,备置香料这例事,做的竟没你先前三分精。”贵妃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扬起了诡谲的笑。
宛陵浑身一颤,讪讪赔笑道:“怎会……千珊姐姐历来做事最为妥当,最是娘娘的可心人呢。”
她见贵妃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便也不敢轻易站起,只得屈膝蹲着,这姿势最为磨人,方才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然浑身发颤了。
贵妃微笑道:“你也忒自谦了,不如这样……”她缓缓拨弄着纤纤玉指上的红宝石镶金戒指,声音清越却冷漠,“你给千珊示范一回子,也叫她看看怎么伺候添香料才最妥当。”
宛陵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回绝,于是要起身端起香炉来,结果贵妃制止道:“香炉里冒出的烟怪熏人的,本宫闻了脑仁儿疼,你还是放在地下罢……本来之前就是这样的规矩,不是么?”
宛陵突然有些欲哭无泪之意,目光呆滞麻木下来,她深知入了虎口,若不叫虎噬咬下一块血肉下来,岂能有松口之意?
她深深垂着头,洁净白皙的手捧起花纹错综的炉鼎,多年未做此事,她已然生疏了许多。叮叮咣咣之间,突然炸出了贵妃低声的嗤笑:“多年养尊处优,已然将根基忘了一干二净了么?不说都说返璞归真,落叶归根么?这根怎么在荣华富贵跟前,成了草芥了么?”
宛陵紧咬薄唇说不出话来,泪终于无声地从眼眶中脱落,坠入香炉之中,化作一片水雾消散。
贵妃歪在贵妃榻上,目光锐利,她看着宛陵色如白纸的脸,笑得得意而轻蔑:“是不是裕舒夫人待你太过亲厚,喜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是你仗着她这棵大树,就不认本宫这旧主子了?”
宛陵听见牵扯到韫姜了,急忙为她辩解:“不是的!裕舒夫人不过是怜悯嫔妾卑贱罢了,嫔妾何德何能,能得裕舒夫人厚爱。实在是嫔妾多年不再侍奉香料这类事,故而忘了。还请娘娘恕罪。”说着话,一股子委屈冲破而出,泣不成声。
“哭甚么?!”贵妃不瞒地啐道,“好像本宫委屈折磨了你似的,难不成还要哭哭啼啼去寻皇上告状吗!”
宛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脑仁沉重、头晕目眩,瘫倒在地上难发一语,只会无力地摇着头。
她紧紧攥着被泪水浸透的丝帕,嘴唇发白,眼前水雾迷蒙。
贵妃啧一声侧开明亮如珠的瞳子,抬起手支着下颌默然道:“别哭了。”
她的声音平淡却极具压迫之感,像阵雨来前浓重的阴云,沉重而压抑。
宛陵抽噎着,早已无力应答,只敢死命憋住,将一切委屈与屈辱咽回肚中。
贵妃不耐烦地扬手挥一挥,示意千璎将宛陵搀起来,而后徐徐说道:“回去,今日的事胆敢在皇上跟前提起半字,仔细你的皮!”
宛陵几乎是瘫软在千璎身上,千璎支撑不住便喊,双素急得连忙上来搀扶,宛陵一见双素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一下子便翻白了双眼昏厥过去。
贵妃讥笑着道:“草包。”素月实在看不过眼,要顶撞贵妃,却即刻被素心拉住,素心摇摇头,忍着泪强拉着素月一同回去了。
回去路上,宛陵被安置在叫来的肩舆上,双素各陪侍在一侧,素心已忍不住悲泣起来,呜呜咽咽如低呼的风声一般凄婉。
素月抬起手背一抹泪,恨恨道:“贵妃虽看不过眼咱们主子,可也不会刻意为难的,何以今日特意叫去了羞辱一番?”
素心哽咽道:“我才在外面依稀听得一些,总觉得听到了裕舒夫人的名号……你是知道的,能入得了贵妃眼的除了皇后,就是裕舒夫人了。定是她对裕舒夫人有些愤懑之处,又难以宣泄,才一股脑倾在咱们主子身上了!可怜咱们主子这样好性子,诸事皆为他人着想,却落得这样下场。”
素月不平道:“作甚么要撒气撒在咱们主子身上?难不成只为着咱们主子与裕舒夫人情谊深厚么?!裕舒夫人甚么都有,皇上的宠爱,高贵的出身,荣华富贵何曾缺过?可主子呢?上苍这样不公,为甚么屈委就让主子承受!”
她气急了,一口气冲上胸膛,心突突乱跳着,转身就往瑶花斋去。素心连忙追上去拉住素月问:“你作甚么去?”
素月喝道:“你松开,我找夫人去!问问她这算甚么道理!她若真为我们主子好,就远些咱们主子!主子无欲无求,为人沉静平和,若是安安静静的,贵妃岂又会平白来给主子委屈受!”
素心急得直跺脚:“你若是找夫人翻脸闹腾,岂不是要了主子的命!主子一心一意将夫人视为恩人、贵人,你也合该知道,若无夫人,哪还有主子呢!先前早亡命在王府了!”
素月红了眼眶,睁着硕—大的杏眼:“那难道要忍着不发么!不让说与皇上,还不让说与夫人么!”说着狠命撒开素心的手,提裙就跑向了瑶花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