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微动,又去解自己的祍带。
除去明叔外,家中无仆,因而小至沐浴更衣,提笔研磨,大至修缮危墙,凿壁种竹,都是他一人独自,他清寒惯了,不需别人伺候。
陆温红了脸,又伸手去取他的冠帽:“你这几日都被拘在宫里,没来得及和你说,我想去夜宴司找个人。”
谢行湛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眸底却掠过一抹暗色:“什么人?”
霞光透过云窗,浅浅落下几道澄澈的光影。
她仰头看他,任由光影如瀑,映照在她雪白的面容之上:
“我想请,观星寮的异人出面,为我复原八具女尸的骨相皮肉,再叫报失踪的人家一一辨认看看。”
他扶正冠帽,淡淡道:“并非我不肯,只是再往后查,就不是生祭龙王,便能结案了。”
陆温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道,祭塔一案,牵扯甚广,可事关五万魂灵,我一定会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他步子迈得大,已经半条腿踏出了屋外,却回过头来,隐于阴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知你心思,只是如今的世道,虽比往年太平些,但南边的蝗灾,东边的山火,今岁拨下去的银子数以百万两计。”
“国库已经空了,再没银子拨去修塔了,就算是真死了几个献祭的男男女女,只要塔能完工,谁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再者,别说是死了几个贵人的奴才,哪怕死的是几个贵人,这塔的工事,比命要紧。”
陆温被他斥得发懵,缓缓仰头:“谢大人早就知道,那些无主男尸,都是贵人的奴才?”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陆温脑中嗡鸣,沉声道:“那大人的意思是,不查了?”
又是一日晴雪,雪粒子簌簌落进他的颈侧,本该寒凉,他却立于雪中,神色淡淡,久久才道:
“苏女先前只杀民女,如今却杀官女,分明就是要引你去查,借此挖出几具男尸,引火烧身去那庙堂几位。”
“只要这朝堂没起乱子,南北没重燃战火,死几个人有什么要紧?你若接着查,查到庙堂之上的几位,你报是不报?”
“武德二十一年三月,先帝重病卧榻,短短两月余,西华门便得了三十二场刺杀,生了七次宫变,东宫臣属几乎被当时的六殿下,也就是如今的裕丰皇帝屠戮殆尽,局势何其险恶?”
“放眼华夏五千年,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之事何其多,死了几个死士,能说明什么?”
“身处庙堂之高,有谁是完完全全干净的?”
陆温指尖扣入掌心,心中一阵郁愤寡欢,再抬眼时,眼角已然微红:
“你是说,就因为几位殿下骨肉相残,一次暗杀没能成得了事,反被抓了把柄,又怕告到御前死无对证,干脆将那几具死士的尸身筑进墙里,即便日后发现了的尸身,也能推给匠人,只当是要活人生祭……”
他嗯了一声,淡声道:“你查来查去,最后疑心到我身上,只怕是那人暗中向我夜宴司施压,要我站队了。”
陆温不解:“苏细巧不是夜宴司的人?”
谢行湛笑起来:“你查来查去,就只查到了个苏细巧?”
陆温无奈道:“还查到了杜月瞳,她才是月娘的孩子,至于苏细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