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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很不安,要是那位得了癌症的朋友也去世了,他会怎样?我每天都在想,要是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跟他站在一起,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我什么都愿意做。于是我伪造实验报告,促使项目重启,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
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墓碑,沉默了很久,抽完一根烟,又抽完一根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回忆里缓缓脱身,继续诉说:“他变了,沉默寡言,不爱吵架,也不理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当做看不见。可能他已经不再喜欢我了。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我又错了。他不仅纯情,还长情。因为这两个缺点,他最终还是栽到我手里。”
“发生了什么?”陆悬忍不住问。
“当初的风险评估是对的,实验出了岔子,机器开启的时候突然失控,打开了未知的通道,当时我离得太近,逃不了了,是他救了我,他为了救我反而被卷进去,从此消失,也许死了,我不知道。但大家给他举行了葬礼,还给他立了一座墓碑。”
男人又抽出一支烟,但这次没有点燃,而是捏在手里,把卷纸里的烟草捏得很碎,从修长的手指间漏在地上。
“实验被叫停,研究组解散,整个实验场被封锁,只有机器被保留下来。我不甘心,潜进去又一次打开了机器。我想重新打开那个通道,却被卷进高维空间,见到了过去的我自己。我看见我的母亲分娩,我出生了,学会了走路,又学会了说话。很神奇,因为那些事情是人的记忆留不住的,而我可以从第三者的角度观察这一切。我看着自己慢慢长大,人生的经历跟我的记忆慢慢吻合。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我。”
“我豁出命进入这个空间,却只是再观摩一遍自己失败的人生,这他妈有什么意义?这个空间只有我自己,没有他,可能我已经害死他了,只是不敢承认。可是我不甘心呐,他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喜欢我。该死的是我。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愿意死。如果没有我,或者我早一点死掉,也许就不会害死他。”
“说实话,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无非是使使绊子,在背后推一把,或者弄断一根刹车线……每次我有所行动,改变过去引发的蝴蝶效应也会改变未来,可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死。我们总是会见面,而他总是会喜欢上我,再因为救我而死。哈,妈的,我用尽方法也没能杀掉自己。陆悬,你的命怎么这么硬啊?”
男人苦笑一声,摘下帽子看向陆悬,露出和陆悬一模一样的脸。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望着陆悬的时候,仿佛透过陆悬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也许是他自己过去的人生,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的未来。
在他讲故事的过程中,陆悬就隐隐猜到了结局,因为身后墓碑上刻着“陆悬”的名字。名为“陆悬”的人想要葬身于此。
陆悬五味杂陈,沉默半晌,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是你。”
男人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站起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还有第二个故事,如果你想听的话,请坐。”
陆悬迟疑片刻,坐到椅子上。
男人把烟盒递给他:“抽吗?”
陆悬接过烟盒,抽出一根却并不点燃。
“第二个故事,你可能比较熟悉。”男人望向远方,风吹起他的衣摆,“我出生后遭遇了很多不幸,天生就很倒霉,为了应对这些情况,我开始学习各种各样的体育项目,锻炼出的身体素质和条件反射能力帮助我渡过了很多次危机。但这还远远不够,因为我实在是太倒霉了,甚至有好几次命悬一线,又侥幸活下来。后来我遇到了他,这一次我在高中时期就遇到了他,第一次见面,他跳上我的车不说,还把我送进了交警大队。我们结下梁子,在学校里水火不容,奇怪的是,我竟然喜欢上了他。然后顺理成章地,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又进入同一个工作单位——首都科学研究院。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但是矛盾出现了。天才总是自命不凡,我们研究相同的项目,却有截然不同的观点。刚开始我们约法三章,无论在院里吵得多厉害,只要回家就不能再提。我们很天真地以为只要这样,感情就不会受到影响。但内心的隔阂越来越大,藏在心里的不认同使我觉得我跟他也许不是一路人。那天我很谨慎地提出,想要跟他分开各自冷静一段时间。他有点难过,但还是同意了。”
“你应该很清楚他的为人,爱一个人他会付出一切。分开一段时间后,他来主动求和,我同意了。但是矛盾依然存在,只要我们都在这个项目里就少不了争执。后来又分分合合了几次,我终于是厌倦了,提出分手。为了挽留我,他竟然要退出项目组。这是他第一次牺牲,放弃了理想。后来实验因为风险原因被暂停,我为了继续这个项目,希望他帮助我伪造实验报告。这是他第二次牺牲,放弃了原则。但我伪造实验报告的行为引起了他的警觉,害怕我做出更加疯狂、出格的事情,他以项目监督的身份重新回到项目组。后来实验出了事故,他为了救我,被卷进机器打开的通道,消失了。而我为了找他,重新打开通道,被卷入高维空间。”
男人缓缓说道:“陆悬,这是你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陆悬手中的烟卷被捏得不成样子,烟草刺挠着掌心,从指缝中掉进草地。他惊觉自己坐在男人坐过的地方,做着和男人相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