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太后,似乎也忘了这句话……”
如是说着,窦广国便缓缓侧过头,明明是不经意的一瞥,却让窦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被这位族叔看了个彻底。
“王孙,是否也忘记了这句话呢?”
“是否忘记了自己外戚的身份,想要像外姓朝臣那般,得到一些外戚不该得到的东西……”
听闻此言,窦婴只不由愣在了当场,久久都未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窦婴才勉强打起精神,将发生在凤凰殿的事——将刘荣那番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族叔窦广国。
意思很明显:叔父教我!
而在听闻窦婴这一段描述之后,窦广国本超然脱俗,好似游于方外的仙气,也当即被一股陡然生出的锐意所取代。
——当年,先帝为北平侯张苍的接任者,找到了三个候选。
一号候选人:故安侯申屠嘉,身居御史大夫亚相之位,熟于政务,却资质平平,又只有关内侯的爵位;
二号候选人:曲周侯郦寄,本身就是开国元勋,资历、能力都满足条件,却因为‘卖友求荣’的道德污点,而最先被淘汰出局。
从张苍被罢相逐出长安,直到最终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朝野内外都一致认为:张苍的继任者,会是章武侯窦广国。
甚至直到如今,窦广国早已无心朝政,朝野内外也还是有不知多少人惋惜道:如果当年,是章武侯为相,如今汉家,也不至于‘乱’成这般模样……
“公子荣,喜阳谋?”
略带狐疑的一问,惹得窦婴当即一点头。
“皇长子光明磊落,一言一行,走的都是堂堂正正的路数。”
“及阴谋诡计,却非不会,而乃不屑……”
闻言,窦广国只缓缓点下头,又是一阵漫长的思虑,方再深吸一口气。
“皇长子欲为储,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但皇长子敢亲口承认,单这份担当,便着实不俗。”
“说来,皇长子也算是被太后逼到了这个份儿上,才不得不这般绝了自己的退路。”
简略而又直击要害的一番话,也终是让窦婴从先前,那茫然、迟疑的怪异情绪中逐渐调整了过来。
仔细思考了片刻,方沉沉点下头。
“皇长子光明磊落,已然表明了自己有意为储。”
“今日,更是直接给侄儿指明了日后的‘出路’。”
“只是这出路,实在是令人有些心惊肉跳……”
言罢,窦婴便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对窦广国郑重其事的拱手一拜。
“侄儿虽然想要做有悖太后意愿的事,却也终归是窦氏族人。”
“侄儿的抉择,不单会由侄儿承担后果,而是和整个窦氏一族息息相关。”
“——侄儿选对了,窦氏与有荣焉,选错了,窦氏,也同样要被侄儿所牵连。”
“所以今日前来,是想要请老大人指点迷津:皇长子给侄儿指的这条‘出路’,究竟吉、凶几何?”
道出这句话,窦婴便维持着拱手拜礼的姿势,足足僵了二三十息;
而在上首主位,窦广国也垂眸思考了二三十息。
最终,却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这,是皇长子的阳谋。”
“何谓阳谋?”
“——哪怕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也还是不得不这么做,甚至是心甘情愿的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