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26年,四月,定州。
宇文洛生从鲜于修礼的大帐内出来,他刚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带领本部人马去截击正在路上的平叛官军。
宇文洛生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心中充满了期待复仇的迫切感。
此时的宇文洛生,再也不是两年前年少轻狂负侠任气的宇文三少,他现在是鲜于修礼麾下的铁血先锋,鲜卑宇文部的洛生王。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自认为是大魏的子民,甚至以朝廷功臣自居。毕竟,他曾经和父兄一起,在武川南河袭杀了叛军副帅卫可孤,除掉了破六韩拔陵的左膀右臂。南河之战成为六镇平叛的重要转折点,但宇文一家也做出了重大的牺牲,宇文洛生的大哥宇文颢英勇战死殉国。
可是朝廷却没有任何领情和褒奖的表示。
南河之战后,由于当时北方诸镇仍在叛军手中,父亲宇文肱为防止遭到报复,便带领鲜卑宇文部离开武川南下避难,独孤如愿一家也跟他们一路同行。宇文部的人数很多,路上走走停停,数月之后才走到定州的博陵境内。宇文肱也曾找朝廷申报战功,请求妥善安置自己的族人。但当时朝廷正在忙于调集资源粮草平叛,没有给予宇文部应得的奖励,只是让他们先在博陵附近暂驻。几个月后,于瑾和元渊平定六镇叛乱,朝廷将投降的镇民安置到河北,定州也是主要的安置地,宇文部便又跟六镇镇民杂居在一起。
朝廷自以为叛乱已经平定,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便将宇文肱一家的功劳抛到一边,不再区分功过。反正都是六镇镇民,当初有没有叛乱也说不清楚,一视同仁处理起来比较方便。
之后河北地区出现天灾,六镇镇民饥寒交迫变成流民,鲜卑宇文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向朝廷请粮没人理,很多人也不得不跟着其他镇民一起流亡。宇文肱父子满腔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三个月前,正值正月时节,天寒地冻,连作为族长的宇文肱一家都已经衣食无着过不下去了。这时突然听说在定州西北的左人城有个叫鲜于修礼的北镇镇民举旗造反了,这帮人抢了不少粮食,凡是前来投奔的都给分粮。
宇文肱跟几个儿子商量了一下,反正快饿死了,先去搞点粮食再考虑后面的事情吧。
于是宇文肱和宇文连带着家中的老幼妇孺,连同部落内可以立刻跟着出发的族人作为第一批先走,宇文洛生、宇文泰和独孤如愿则留下来等其他族人聚齐了之后再出发。
就在宇文肱带着衣衫褴褛的人群刚刚走过冰封的唐河,到达定州州城附近的时候,迎面正遇上一队定州的官军。当时定州刺史还是元固,他为防止流民聚集,经常派官兵出城截击赶往左人城的流民队伍。
官军的领队军官一见又有一群流民过来,而且看起来老幼间杂没有什么战斗力,心中大喜,这下又可以邀功了。领队一声令下,官军人马蜂拥而上,直接杀奔宇文肱的队伍。按规矩男的一律砍杀,妇幼则活捉入城。
宇文肱一看阵势就知道解释没用,只好跟二儿子宇文连一起领着部众仓促迎战。奈何众人连日饥寒没有任何战斗力,很快就被官军击溃,宇文肱和宇文连当场战死,家中的妇幼均被官军俘虏。
几个逃出来的族人赶回博陵,将消息通知了还没有出发的宇文洛生。宇文洛生悲痛欲绝,现在宇文一家父兄五人,三人已殁,只剩下他和幼弟宇文泰,而且大嫂阎氏和侄子宇文护、二嫂贺拔氏和侄子宇文元宝、自己的老婆纥干氏和儿子宇文菩提都落到了官军手中,现在生死未卜。宇文洛生本欲马上率领大家去攻打定州救回一家老小,但被独孤如愿给按住了。定州城高兵众,现在部落里这点儿人过去纯粹是送死。
宇文洛生冷静下来,想想也是,现在父兄已经不在了,自己就是一族之长,不能意气用事做无谓的牺牲。现在大仇未报,幼弟还需要照顾,被俘的家眷也需要解救,估计只有借助鲜于修礼的帮助才能成事。于是他强忍着悲痛,将剩下的族人聚集起来,组织大家继续北上。
为确保安全,这次他们趁夜出发,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终于避开了官军,安全到达左人城。
鲜于修礼久闻宇文一家的大名,此刻看到宇文洛生帅众赶过来投奔,非常高兴。他也知道了宇文肱和宇文连战死的消息,安慰了宇文洛生一番,让宇文洛生仍旧统帅宇文部,另外还调拨的很多人马辎重予以支持。
宇文洛生本人任侠大度,喜欢结交各路豪杰,在武川的时候就是少年圈子里的老大,流民之中有很多人听说宇文洛生来了,都纷纷投到他的帐下,加上鲜于修礼的支持,宇文洛生很快就组织起一只战斗力很强的部队,他的部众也不再称他为宇文三少,而是改称洛生王。
宇文洛生复仇心切,带领自己的队伍多次出击,把定州的官军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轻易出城打秋风了。
但他一直没有得到被俘家眷的信息。
终于有一天,宇文洛生得知从唐城过来一队官兵,人数不太多,看样子是押送俘虏的,当时心中一动,不知道自己的家眷会不会也在其中。宇文洛生料定由唐城到洛阳会经过定州城南,便率兵提前驻扎在附近。不久,果然发现一队官兵押着很多俘虏在城外经过,当晚也没有进城,就在城外扎营夜宿。
宇文洛生担心晚上劫营会误伤俘虏,便决定明日天亮再行动。当晚,突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自称是宇文家的仆人,要见宇文洛生。宇文洛生命人让她进来,见面之后顿时眼前一亮,原来是大嫂贺拔氏身边的一个女仆,因为是柔然人,平时都叫她茹茹奴。茹茹奴跟宇文洛生说,宇文家的家眷果然都在这队人马中,她是晚上看到宇文洛生营中的灯火,跟贺拔氏打了招呼,偷偷逃跑出来送信的。
宇文洛生听闻两位嫂子两个侄子以及自己的老婆孩子就在眼前,心中大喜过望。第二天天刚亮,便领军袭击官军队伍。官军人少,挡不住宇文洛生的凶猛进攻,很快就被杀散,宇文家的家眷以及其他六七十名俘虏都被成功解救出来。
宇文洛生将家眷交给幼弟宇文泰照顾,从此之后便再无挂念,开始一心一意协助鲜于修礼对抗官军。定州刺史换成杨津之后,防守得颇为严密,宇文洛生见无法强攻,便建议鲜于修礼采取围城消耗方法,让叛军首领毛普贤和元洪业等人负责包围定州,自己则领兵横扫定州境内其他地区的官军,切断定州城同外界的联系。
宇文洛生早就知道了朝廷派长孙稚和元琛共领兵北上的消息,这边也做好了对战的准备,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官军磨磨蹭蹭的还在路上。
宇文洛生派人了解了一下,原来长孙稚和元琛这俩搭档之间的配合出现了问题。
长孙稚和元琛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合作,他俩去年在淮南的时候曾经做过搭档。那时南梁的豫州刺史裴邃出兵攻打北魏,一路攻城掠地,把北魏打得落花流水。长孙稚当时是扬州刺史,据守寿阳抵抗南梁的进攻。北魏派元琛领兵来支援,但元琛惮于裴邃的威名,躲在城父好几个月不敢出战,后来北魏政府没办法,派廷尉少卿崔孝芬拿着刀去逼着元琛出战,元琛无奈,硬着头皮领兵到了寿阳。结果到了寿阳之后,元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头脑发热又要马上出兵决战,长孙稚认为那些天连日大雨,外面情况不明,不适合出兵。元琛不听,坚持非要打不可,你不去我自己去。长孙稚无奈,对方毕竟是王爷,出了问题不好交代,只好同意一起出兵。结果元琛轻敌冒进,中了裴邃的埋伏,被干掉一万多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元琛一见情况不对,也不管大军了,一溜烟逃回寿阳城,长孙稚领兵勉力殿后,好歹没有全军覆没。打了败仗之后,元琛不但不做反省,反把所有责任都扣到长孙稚的头上,长孙稚也不是受气之人,同元琛据理力争,两人从此就结了梁子。
这次北讨鲜于修礼,本来是任命长孙稚为大都督,元琛作为副手。结果没多久又翻转了,变成元琛是大都督,长孙稚成了副手。长孙稚知道肯定是元琛在后面偷偷搞了鬼。其实做副手也没啥,但是元琛这个家伙智商为零,百无一用,让他来做决策不输都见鬼了。而且元琛度量狭小,这次再趁机给自己下个套就更麻烦了。于是长孙稚赶紧命令大军停下来,自己给朝廷写了个奏折,说我跟元琛在淮南的时候就有矛盾,不想受他的节制,请朝廷再考虑下人选安排,否则配合可能会有问题。
胡太后没理这个茬,安排你干啥就干啥,别太多废话。
长孙稚见朝廷没有反应,已经隐约预感到这次出兵的结果不太妙。
果然,到了滹沱河之后,长孙稚本想休整一下,调查一下叛军的形势再部署进攻方案。结果元琛不同意,催促他马上出兵别磨蹭。
军令如山,长孙稚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领兵过河继续前进。
宇文洛生听闻相关情报后心中大喜,将帅不和乃军之大忌,看来这场仗有相当大的获胜把握。现在长孙稚已到滹沱河北岸,如果等元琛再过来两军会合就不好打了,不如趁着他们闹矛盾的机会,先吃掉长孙稚的部队,估计元琛肯定不会出手帮忙。
于是宇文洛生率军埋伏在五鹿附近,出其不意对长孙稚的军队发起攻击。宇文洛生本人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将心中的仇恨都发泄到官军身上。长孙稚的部队长途劳累,又不清楚周边情况,很快就出现颓势。元琛果然在滹沱河南岸坐视不救,最终官军大败,死伤无数,狼狈撤退到定州西南。
消息传回洛阳,胡太后大怒,她不管是元琛的责任还是长孙稚的责任,打了败仗就都是废物,俩人同时免职查办,平叛大军就地暂驻,等待下一步安排。
干净利落地击败官军,宇文洛生名声大震。至此之后,无论官军还是叛军,都知道鲜于修礼手下有个洛生王,超级能打超级厉害,见到最好躲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