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设在整个姜家大宅的最东面,走过去有些远。一路上王嬷嬷小心提点着,教苏卿霜怎样应付,实在不好了便在里面大叫,她必然闯进来救姑娘。苏卿霜默默听着,很是乖巧的点头,心里却早有了算盘。
姜家祠堂建的极大,其实就是在宅子里再套一个院落,布置的相当精巧。院子里栽着蓊郁的树,枝繁叶茂的,也许真是祖先庇佑,竟比外面的树要茂盛好些。
苏卿霜和陈嬷嬷告了辞,走到正屋里去,触目便是数不清的祖先牌位,高高低低的排在香案上,旁边放了新鲜瓜果。至于姜家的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三个后辈,都在那等着她,一张张脸面无表情,竟跟木偶似的。
苏卿霜一直没想明白,他们究竟是原本就生着这样罗刹似的脸,还是不屑于给她好脸色?
身后大门被关上,屋里登时暗了许多。苏卿霜很知趣的在前面的软垫上跪下,给祖先磕了三个头,随后姜以玫取了根线香给她,她给祖先上了香,又再次跪下。
“妇人苏氏听训:自古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说话的是族长姜樊林,也就是大房老爷。他们这一辈以“林、树、枝”作序分长幼,这大老爷将近六十岁的人了,须发皆白,捧着一卷书文在读,读一会子便要停下来歇歇,很快便吃不消,将卷书交给自己的长子姜佩琢,自己呷着茶水坐在椅子上,他早年是做官的,看人的样子很有些威严。
姜佩琢亦不年轻,快四十岁的样子,从父亲手中把文书接过来,顺顺当当的将《女诫》读完,之后问苏卿霜有何体悟,苏卿霜心内暗笑,面上却不露出,只是低头。
姜佩琢对着她摇头叹息,似乎在感叹她的冥顽不灵,却也没有继续和他纠缠,到父亲面前作揖告辞:“州府里面还有些事情要办,恕儿子先行一步,三婶的事还得劳烦父亲费心。”
这位姜佩琢继承了他父亲的出息,早年进士及第,被皇上放到这越州来做知州,平日里苏卿霜很少能见到他。到底是官场上打滚的人,即便心里再怎么瞧不起苏卿霜,表面的礼数还是周全,客客气气的唤她一声“三婶”。
姜樊林点点头,指了指外头让他去,于是姜佩琢告辞,姜樊林的嫡孙——姜芊粉墨登场。
这次训诫,闹哄哄来了姜家的大爷二爷,大爷的长子嫡孙,并一个姜以玫,按辈数算起来,只有两位老爷算得上是苏卿霜的长辈,如今苏卿霜却要待在这里听小辈训话,无论是她,还是姜芊,都觉得怪怪的。
心里觉得怪异,表面上还得装的一本正经。这姜芊声气比自己的老爷子弱些,又是读的《列女》这样无味的书,将那些贞洁之妇的行径颠来倒去的讲,苏卿霜不由的倦意上来,眼皮子直打架,双膝跪的又酸又疼,于是脑袋渐渐的耷拉下来,两眼也眯的越来越细。
“放肆!”
突如其来的呵斥,把苏卿霜与姜芊二人都吓了一跳,苏卿霜困意全消,怔怔然看着姜家的大老爷,重新跪的端正了,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倒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姜樊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冷着脸问:“可想明白了什么没有?”
想明白?她的的确确是想明白了很多,比如在姜家,一味的委曲求全是行不通的,对付这些人,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狠心,该耍心机就耍心机,该演戏就演戏。要想活得好,咱们就得八面玲珑有来有往的是不是?
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她才不敢真的说出来。
她垂目,语气犟犟的,“恕妾身愚笨。”
要她给姜樊枝守寡,没门儿!
姜樊林拍案而起,拿食指指着苏卿霜,气得浑身颤抖,活脱脱像个筛糠。他是姜家的族长,这辈子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还是后辈,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生气,为苏卿霜装傻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作为大家长的威严受到了威胁,这可不得了!
一旁的二弟姜樊树见状,狠狠瞪了苏卿霜一眼——苏卿霜只装没看到。姜樊树走上来把大哥的手按下,另一只手抚在大哥的背上帮他顺气儿,嘴里劝道:“大哥不必生气,弟媳到底是年轻,多给她点时间总会想明白的。这已经快午时了,我们先去用饭,回头只我和芊儿过来就是了。”
说着给姜芊递了个眼色,姜芊忙把书卷放下,笑而附和:“叔公说的不错,这连日办丧事,家里都清淡了好些天,今日祖母特地叫人做了几样荤腥,就等着祖父去用呢!”
姜芊是长房嫡孙,一张巧嘴哄得家里老人欢喜的不得了,更兼他生的俊俏,家里没有谁是不喜欢他的。苏卿霜瞧着姜芊,心里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不明白,他是如何修炼到这样的境界的,虽说是奉承,却叫人听着舒服。
“唉——”姜樊林拂袖叹息,在孙子和二弟的双重夹击下,火气消了一半,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慢悠悠道:“但愿她是个有出息的,若熬出了头,朝廷表彰,那光耀的可不止是咱们姜家的门楣,她自己也是要被万人传颂的。”
三人转身要往门外去,姜以玫亦不甘落后,忙凑上去扶着姜樊树,面含微笑。他不似姜芊一副巧嘴儿,尤其他与两位老爷是隔了一房的关系,那自然是比姜芊要疏远的多,所以在姜家的地位,难免尴尬。
“大哥说的极是,我之前在京城做官的时候,每年贞妇的奏表上去,皇上都看重的不得了,谈起这些贞妇的语气也是格外的敬重……”
两位老爷渐渐的走远了,苏卿霜被他们遗忘在身后,饥肠辘辘,腰酸背痛。她知道,只要她一日不松口,他们就一日不会给她饭吃的。她往垫子上一坐,轻轻的揉着自己的膝盖,撑着脑袋想,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