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仲因这副身体的年岁比穆骏游小了近十岁,他一声“小先生”,可谓是诚心之至。
杜宣缘笑意加深。
她提起炉上温着的热水,用温水化开一点墨,提笔在案上一张草稿上随手写下一行字。
字体、字距都端正到宛如雕版印刷出来般死板,和杜宣缘本人的性格比起来可谓是大相径庭。
——若是陈仲因瞧见杜宣缘此时的字迹,定会十分惊奇。
这不仅和杜宣缘前几个月的字迹完全不同,又与太医院藏书的字迹一般无二。
穆骏游更多是关注在杜宣缘写下的内容里。
他粗略一看,杜宣缘行云流水到好似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写下的话,几百字通篇都是用他的口吻阐述着此行多么艰难、水土不服、疲于赶路,并且在苏勤的刁难下节节败退,好端端上万人的正规军,面对山匪居然束手无策。
总结:苍安驻军势如破竹,苏勤摸不着头脑;安南军溃不成军,含泪收编苏勤余部。
穆骏游给她气笑了。
这玩意递上去谁信啊?
像这种夸大自己的艰难,一般都是用在邀功上的。
可穆骏游早已被皇帝猜忌,这些日子里迟迟不曾落笔,就是因为担心苏勤之死、收编苍安驻军的行为,让在皇帝眼中本就功高震主的自己看上去更加别有用心。
现在杜宣缘还搁这儿添油加醋!
“小先生是不是与我所想有些出入?”穆骏游再说出“小先生”三个字,无端端带着几分揶揄。
“我觉得自己与将军所思所想一般无二。”杜宣缘随口答着,另起一行继续写着。
一页纸都不够她夸夸其谈的!
穆骏游倒想看看她是怎么个“一般无二”法,接着看下去。
只是看着看着,穆骏游原本看个热闹的神情逐渐奇怪,并慢慢变得正色起来。
杜宣缘写下的后半段很短,以穆骏游的口吻简单夸赞了一下自己。
没错,杜宣缘用穆骏游的口吻当着穆骏游的面夸自己。
短短数十个字,夸得那叫天花乱坠,看得穆骏游都替她尴尬。
然而他粗略一看便觉得哪里不对,再细读一番,穆骏游才发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全都是极其华丽的夸赞,没有讲一件事实,宛如空中阁楼、岌岌可危。
再结合前文杜宣缘如数家珍的“艰难之事”。
那里边就有不少“陈太医私自离队”、“陈太医带媳妇回娘家”、“陈太医不认真履行医者职责”、“陈太医和苍安县知县勾勾搭搭”云云,为他们安南军“创造困难”的话。
两相结合,看着后边这一段文采斐然的夸赞,倒像是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有那么几分春秋笔法的意味。
——不过这人怎么狠起来自己也不放过?
穆骏游饶有兴味地再通读一遍,又品出几分别的意味来。
他面上轻松的神色渐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