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伯安出身广武郑氏,祖上以治经闻名,听了我一番大逆不道的话,神色不对也正常。”
秦琬笑着向赵洛解释:“君明所在的窦氏,以外戚起家,祖上凭借军功立足,虽修习经典,却不似伯安那般将其奉为圭臬,他约伯安到家中,想是要替我私下解决此事。”
赵洛一副长见识的样子:“原来这中州世家也各有不同。”
秦琬道:“我书房中有一套世家谱牒,只是多年未曾增删,单用以了解中州世族的族源却足够了,你闲暇时不妨去找出来看看,只是不要外传。”
哀献太子妃同样出自世族,嫁入秦氏时陪嫁了足足三箱世家谱系,病逝前特意留下遗嘱,将嫁妆留给阿琬,秦琬清点财产时把这套书翻了出来,平时里读书累了,就拿着谱牒推算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全当看伦理笑话。
时下与世家交往,通晓对方祖宗郡望是必备技能,赵洛既然要走到台前,必须要恶补此类知识。
知晓秦琬是为自己好,赵洛认真应下,又觑着空闲将策划书放到秦琬面前,解释道:“臣根据殿下所言,在坞堡的外侧圈定了一片山林,用来移植女贞饲养蜡虫。”
秦琬接过策划边看边问:“人手够吗?”
“自然不够,不过臣有法子解决。”
赵洛道:“每年秋收之后,都会有百姓因交不起赋税典卖妻儿为奴,臣欲于今年秋收后低价买入一批,既可充实坞堡,也可解决人手问题。”
这可真是个有时代特色的法子。
秦琬抬手按住眉心,片刻后叮嘱赵洛:“若有县中百姓卖地或卖身,你就先将他们买下来,将他们原有的田地佃给他们,每年除了五成田租外,不再收其他财货。至于郡中百姓……”
她沉吟片刻,长叹一声:“量力而行吧。只一点,卖身于郡中豪强也就罢了,若是有行商来买,就尽量将人赎下,人口外流不是小事。”
平心而论,周国的田税不重。
但与大多数封建国家一样,除了田税之外,周国还要收取算赋、口钱等人头税,百姓打猎、捕鱼、砍柴等涉及山泽林沼活动的“山泽之税”,以及通过盐铁税、商税、工税等形式间接压制在百姓头上的杂税,百姓不想服徭役的话还要再交一笔免役钱。
这一连串税收下来,家底稍薄的农民都撑不住,再算上地方官吏巧立名目从中盘剥,竟然显得秦琬的五成田租如此温情脉脉。
赵洛接过策划书,提前给秦琬打预防针:“府中粮食不足以蓄养大量人口,臣只能尽力而为。”
秦琬无力点头,能救一个是一个,等到明年新粮种种出来,她就向建元帝申请免高阳郡一年赋税,然后在郡中改种高产粮种,百姓收成好了,自然不用再卖儿卖女。
总会越来越好的,秦琬这样安慰自己,缓缓陷入梦乡。
另一边同样秉烛夜谈的窦显与郑平,却没有她和赵洛之间的和谐。
“你简直是个疯子!”
郑平的大脑一片空白,右手却顽强地、颤颤巍巍地指着窦显,重复道:“你简直是个疯子。”
窦显摇着竹扇,悠然道:“我以为伯安决心效力于殿下时已经有所察觉,未曾想伯安竟一无所知,倒是我误了伯安。”
他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没有半点愧疚:“只是伯安如今已经知道了我的打算,你若不肯就范,我就只能忍痛换个方法让你闭嘴了。”
这是威胁吧?
这绝对是威胁!
郑平勉强找回理智,质问窦显:“你这么能干,高阳郡主知道吗?”
窦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饱含深意地暗示对方:“为主君排忧解难,是我职责所在。”
郑平果然误会了窦显的意思,他回想着秦琬到达高阳后的一系列举措,眉头逐渐皱起,再次向窦显确认:“你确定殿下有这个意思?”
窦显嗤笑一声:“殿下若无此意,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不就行了,何必折腾这一遭。”
郑平忍不住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窦显还在旁边蛊惑他:“以殿下对伯安的器重,功成之日,伯安还用发愁家族前程吗?”
郑平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但他不是莽撞的人,他告诉窦显:“兹事体大,且容我三思。”
窦显慢悠悠地摇着竹扇,胸有成竹地说:“此番秋收,伯安自可看看殿下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