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李爻却觉得这话里暗藏杀机,应对不妥防不胜防。
遥想当年天真可笑,过于笃信幼年情义,才被晃得一败涂地。
江山社稷面前,父子亲情都能剖血割肉,把骨头嚼成渣子,更不必说总角小伴了。
再看景平。
他恭恭敬敬接回扳指,老夫子似的向皇上深施一礼:“小民厚感天恩,却暂不敢从命。”
皇上一双丹凤眼眯了眯,似笑非笑地问他:“何意?是朕的公主配不上你吗?”
景平撩袍跪下,平心静气:“小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小民草莽平庸,闲散惯了。一来见识浅薄,二来无所建树,三来相貌丑陋,与公主成婚恐吓坏了金枝玉叶,”他说话间看向李爻,“更何况,五年前若非太师叔与师父及时相救,小民恐怕已经死了,所以小民发下誓愿,要以片点医术照顾太师叔身体康健。”
赵晟问道:“那你欲如何?”
“小民只想跟在太师叔身边,他若去看锦绣山河,我便为他牵马坠蹬,他若回都城,我便为他裁纸研磨,总之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其实,景平现在已经不这般想了,他想让自己有更大的本事、更多的本钱,却知道,这些目的不能展露。
他只是心平气和地把赵晟利用自己扯李爻回都城的球,囫囵踢回去了。
赵晟被这套重情重义的黏糊拳打得没脾气,气得哭笑不得:“说你有出息吧,实在是没大抱负,说你没出息吧,又辱没了你对晏初的心,快起来吧。”
景平起身,将玉扳指托在掌心:“小民从不知这扳指的过往因果,既然是皇家的东西,该物归原主才对,小民先母在天之灵只想小民碌碌平安,亡母遗愿,不敢忤逆。”
赵晟一皱眉。
他对李爻薄情寡恩,现在拼命想挽回,这年轻人言语无一不以情谊为出发点,句句切他要害,他“啧”了一声:“罢了,扳指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你留个念想,收起来吧。”
景平还是垂着眼,呼一声“多谢陛下恩典”,调门高了好几个,小心翼翼把扳指挂回脖子上揣起来了。
李爻觉得景平故意气赵晟,看皇上吃暗瘪,有点想笑。
但他当然不能笑。
“晏初,”正这时,赵晟恳切叫他一声,“当年的事情朕只比你早知道不久,你我之间全是误会,如今你脾气发也发了,歇也歇了,回去吧。”
他不提因果,没避景平,让李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更何况,”赵晟站起身来了,到李爻身侧,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沉声问,“你想过没有,朕若有意瞒你,又怎么让那东西出现在御书房,给你一眼看见?”
李爻想过。
他也因此辨别不出赵晟到底知情几分。可每年年宴赐酒,若是不经当今圣上首肯,何人敢大着胆子给当朝一品大员投毒?
“你离开之后,朕细查过,至今不知是何人将密诏放于显眼之处,但那人司马昭之心,分明是想让朕损了你这能文能武的桢干利刃,晏初……你怎能让他得逞!朕……”
话没说完,帐外亲卫朗声道:“陛下,太子殿下的加急奏报!”
当今圣上赵晟,将将而立之年,但儿子不少。长子赵岐已经十五岁了,这次圣上出巡,便是太子监国。
那亲卫军被允许进帐,身后带着个小太监,身穿内侍庭近侍衣裳。他该是日夜兼程地赶来,整个人好像裹在一团土里,进门见到皇上,撑在心头的艮劲骤然泄了,一跤摔倒,向陛下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
他脸跄在地上,疼得直“哎呦”,撑了好几次,勉强直了身子:“陛下,奴才御前失仪,”鼻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来不及好好擦,他只得胡乱拿袖子一沾,着急忙慌从胸前摸出蜡封的信,“太子殿下亲笔,事态紧急,来不及走官驿流程。”
赵晟知道都城怕是出乱子了,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把信攥成一团拍在桌子上,爆喝道:“岂有此理!这趁着朕不在,要反了吗!”
李爻几人不明所以,只得躬身齐声请陛下息怒。
赵晟看李爻一眼,把那揉成个球的信扔给李爻:“你来看!”
李爻把纸展平,认得字迹确实是太子的,比五年前更显风骨了。他写得很急,措辞也没有絮语问候,李爻两眼看完,心里也翻了个个——
数日前,邺阳一日之内连续发生四次爆炸。事情单看似乎是丧心病狂的袭击,细想内里有让人心慌的凑巧。
首先,皇上出巡并没大张旗鼓,坊间百姓该是不知道的,对方却能让都城炸得恰逢其时;
其次,案件时间集中,选择的场所不是百姓密集之处个——祸首的目的非是伤人,而是搞大声势。
若是如此,必有后招。
是何目的?冲着谁呢?
赵晟默不吭声,沉吟片刻,定声道:“朕得回去,”他向杨徐吩咐,“即刻便走。”
杨徐抱拳领命,又迟疑问:“陛下,那洛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