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早算到皇上有此一问。
更何况,他自己向景平承诺过,若想深究往事,需到旋涡中心去。
这念头让他不愿回都城的坚定又松动几分——倘若自己真的毒入肺腑,再过不得几年就要见列祖列宗去了,死前总该为景平奔一分安稳,不枉那孩子喊他一声太师叔,常把他的咳嗽挂在心上。
这二十几年活得轰轰烈烈,起落不断,到头来一切空空时,心里只记挂着景平这孩子,确实返璞归真了。
李爻想到这,神色一晃而过地柔和,便也是这转瞬即逝,被赵晟看在眼里。
“传贺景平过来。”皇上扬声道。
片刻,景平来了。
他向皇上行过礼,在李爻身边低眉顺眼地站定,上回恨不能啐皇上一脸吐沫星子的气势敛得干净极了。
赵晟仔细打量景平——
年轻人面对自己不卑不亢,戴着面具的脸乍看有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没被面具遮住的半边又俊俏得紧,线条凌厉,是不苟言笑的清俊,他只有眼波落于李爻身上时,才藏着几不可见的亲昵温柔。
赵晟心思动了动:这二人关系倒是微妙。
“为何带着面具和单只护手?”赵晟声音亲切得很。
景平左手戴了硬皮手套,似是为活动方便,露出第一指节。他躬身回答:“回陛下,小民几年前被羯人的毒燎伤了皮肤,脸上手上皆丑陋,恐惊圣驾,才遮住了。”他说完,缓缓将手套摘下。
景平身量高挑,一双手也骨节分明的好看,可惜手背上附有好大一片斑驳,色如朱砂,型如泼墨。
“小民脸上亦是如此,便不摘面具碍陛下的眼了。”景平又道。
赵晟面露惋惜,安慰道:“大丈夫不需执于皮相,你自幼家逢巨变,受苦了,”他顿了顿,“朕心里相信你是贺家的孩子,却不得不在面上问你一句,可有何自证之法?”
“没有。”
景平答得贼利索。
赵晟笑着扫一眼李爻,又道:“怪不得你,不如朕来问你,你爹娘与你分别时,可曾交予你什么东西,留下什么话吗?”
“当时小民染病,高烧不退,连如何脱险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爹娘留下的话了。不过……娘亲倒是留了个白玉扳指,带我长大的姨婆临终交代,娘留话要我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就好。”
“慈母之心,只求孩子平安顺遂一生……”赵晟不知想起什么,落寞片刻,才又问,“什么样的扳指,能给朕看看吗?”
景平摸出白玉扳指,呈给皇上。
赵晟神色更柔和了,把扳指揉在掌心许久:“朕信,你果然是信国公世子,这扳指牵着你我两家间的渊源,你知道吗?”
不仅景平愣了,李爻也愣了。
“这是先帝抵给你家的凭据。”
赵晟摩挲着白玉扳指上的一点血沁。
***
贺家,是与前朝皇室沾亲的诸侯,只因那亲实在太远,不提也罢。
后来先帝推翻前朝,大刀阔斧地收整山河,贺家见南晋天下归心,为保封地内百姓不遭战乱离散,不仅出兵支持晋军平定四夷,还在南晋最缺钱的时候,献上黄金百万两,粮千万斛。
贺氏有钱,先帝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他实在是怕贺家这会儿支持自己,扭脸又偷偷摸摸支持前朝的残兵余党。衡量山河初定,不能当着天下人,把向自己示好的债主子欺压太甚,于是行了个拉拢的招儿,封贺氏为国公,留下沁血的白玉扳指做信物,说若是将来国夫人生了公子,便许他一位公主,若是生了千金,适龄的皇子给小郡主随便选。
这一笔,被记在《晋都御事集录》的宫廷秘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参里,只不过皇家欠人情的事当初就没人大张旗鼓地嚷嚷,后来贺家败了,更没人提了。
“晏初既然阴差阳错寻到你,便是先帝在冥冥之中的指引,朕得替先帝守住承诺,这扳指你只有一枚?”
景平被问得一愣:批发上货来了?
“陛下何意?”
赵晟摇头没答,把扳指还给景平:“同朕回都城去吧,带着你太师叔一起。”
景平下意识看李爻,见太师叔没看他,只带着点客套恭谨的假笑在一边坐着,擎着事不关己的模样看戏。
赵晟又道:“你想做个什么官?朕膝下有两位公主,可看是否与你投缘,若你成家之后愿意回去,信安还是你的分邑。”
从前这话让李爻听,也会寻思陛下几分真心,几分试探,却不会往过于恶毒的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