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声可怕的、几乎撼动了大地的巨响从远方传来,他的意识才重新回到这具身体里。
“原来已经正午了。”他喃喃着,不由得从座位上起身,朝光照更热烈的方向走去,“真是可怕的动静,难怪猊下坚持要把它们放在城外储存……”
“怎么回事?”尼普尔王杯里的酒洒了大半,“塔木卡卿,你在干什么——啊啊啊!!”
话音未落,他的质问倏地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真吵。”米莉图姆将餐刀从他的右眼眶拔了出来,然后用力捅进了他的左眼。
尼普尔王发出更加尖锐的哭嚎,隐约夹杂着呜咽——紧接着,更多可怖的爆炸声响起,盖过了尼普尔王的声音,它们如此紧密、有力,好似有人在用拳头用力击打另一个人的腹部。
“吾要杀了你们!”尼普尔王大喊道,“来人啊,人呢?!杀了他们!杀了这两只老鼠!”
短暂的惊愕后,回过神的士兵们纷纷围堵过来,他们先是割开了米莉图姆的喉咙,然后将长枪尖对准了他,刀尖没入皮肉的时候锐利而冰冷,然而鲜血和油脂从伤口里渗出,抚平了这令人战栗的寒冷,还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塔木卡张开双臂,第一次如此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他看着在场所有拿着兵刃的尼普尔士兵,忽然觉得每一张面孔都像他的家人那样亲切,他多想走近他们,让他们每个人都能获得一个拥抱。
“城墙塌了!”一个仆从惊声叫道——就好像一只土拨鼠尖叫了之后,他的同伴也会接连发出尖叫一样,厅堂里霎时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挤满了。
“洪水!洪水冲进城里了!”
“怎么会这样?!”
尼普尔王嘶哑的叫喊几乎淹没在了这纷繁错杂的音浪中:“什么洪水?吾的河坝呢?乌图姆在哪里?吾要见他,把他叫来觐见!”
然而没有人再理会他了,塔木卡看着他们丢盔卸甲,慌忙寻找着逃命的路,把他们瞎了眼的君王丢在了冰冷的宫殿,和一个谋反者留在一起。
洪水已经淹没了泰半的城市,塔木卡甚至能听到水流奔腾的涌动声,不若火焰舔舐房屋时那般扰人,但有着同样可怕的力量。
“真是可怜啊,我尊贵的尼普尔王。”他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对乌鲁克……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至少……即使是在最危急的关头,乌鲁克的百姓也没有抛弃他们的王。t”
“我要杀了他们……”尼普尔王的低喃里掺杂着颤抖,忽然开始撕扯自己的脸皮,鲜血流下他的面颊,犹如两道红色的泪痕,“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如果恩利尔没有任命自己的人间代行者,尼普尔的情况恐怕还不至于如此糟糕,人间代行者与守护神是共享一部分神权的,他之眼即为神之所视,他之气即为神之吐息,这种联结使神明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更加紧密,也让神明更容易受到这种联系的反噬。
洪水已经摧毁了用泥砖搭建的宫墙,水流没过了他的膝盖,也淹没了死去的米莉图姆——那个女孩死前仍面带微笑,希望她能在黑甜的梦中和母亲团聚。
塔木卡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他还是努力地走出了大厅,让更多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
洪水冰凉地打在皮肤上,一下比一下重,但他此刻心中充满了安逸,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被温暖的羊水所包围——在过去了那么久之后,他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美丽。
他高举双手,十根手指如同肿胀的乳白胶冻,在太阳的照射下融化了,连带着堆积在他体内的仇恨、愤怒和冷漠,也一同消融在了劈头浇下的洪水和尼普尔王的血泪中。
“请看着吧!各位,属于神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崭新的伟大文明将登上这个舞台!”他高声道,尽管这里只剩下了瞎眼的尼普尔王和死去的米莉图姆,但他还是声嘶力竭,试图让更多人听到自己的声音,“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以一个城市还一个城市,乌鲁克万岁——人类的时代万岁!”
迎着洪水涌来的方向,塔木卡缓步前行,直到太阳再也照不到他,直到洪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他想象着诸神此刻也出现在这里,伊什塔尔、安努、恩利尔……想象着他们疯狂咒骂时扭曲的面孔,想象着他们痛苦的嚎叫,想象着他们与他一同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悲悯。
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也许他会拥抱和亲吻他们的,就像冬天在门外看到无家可归的乞丐一样,他真心实意地为他们的遭遇感到同情。
第53章
被玛那的光芒照久了之后,缇克曼努感觉眼前隐约有白光闪烁,如同太阳表面迸发的耀斑。
她在库尔德斯坦山脚下的观测所待过一段时间,在雪原上走太久就会有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遮住眼睛,不再让眼睛感受到被雪反射的阳光——此刻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她只好眨了眨眼睛,试图分泌出一点泪水,眼睑却因为胀痛而痉挛起来。
地下甬道潮湿而阴冷,即使没有玛那溢出,这里也不是什么适宜散步的后花园,好在高浓度的玛那具有自发光性,让他们不必在黑暗中靠着几盏油灯磕磕绊绊地前行。
“交汇点那里有人。”受益于体内的神血,阿伽的状态还算轻松,便提前去交汇点看了一下情况,“两支队伍都成功返回了,还有十个人活着。”
根据地核的数量,清理队伍被分成了三组,每一组都有两到三个比较熟悉地下甬道分支的人作为领队。
每组小队都不必太深入甬道,因为堵塞的玛那之流会比其他地方液化得更严重,一旦察觉到异常,小队就应该折返回交汇点,交汇点的玛那浓度较低,既可以延续存活的时间,也方便与其他折返的小队报告情况。
然而,数十人组成的小队,最后只有十个人幸存了下来……这算是全军覆没吗?还是说,她应该为还有人或者而感激命运呢?
“啊……”阿伽抓了抓头发,“现在大概是九个人了。”
当听见不远处水花飞溅的动静时,缇克曼努就猜到了,这几天她已经听过了无数这样的声音——如果死亡也有双脚,它踏进水潭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起初她还会因痛苦而歇斯底里,还能感觉到仇恨的怒火在体内焚烧,后面逐渐变成了苦涩的麻木,她已经为太多死去的人阖上了眼,以后还会有更多……也许最后那个会是她自己。
她走到那个倒下的人身边,帮他将身体翻了过来——是伊尔苏,可能是多年锻造留下的强健体魄,他作为清理队伍汇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竟然强撑着老朽的身躯坚持到了这里。
“猊下……”伊尔苏颤颤巍巍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茧子和掌纹已经被玛那溶掉了,又湿又黏,因为腐烂而肿胀起来,摸起来像是青蛙的腹肚,“对不起,我最后还是……我让父亲失望了……”
“不。”她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他会为你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