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色亮了些许,可在未灭的烛火下,院中依旧显得昏暗阴沉。
男人的目色同这黑夜一般冰凉,甚至还要更冷上几分。
屋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想起茵茵一日未进食,裴晏舟开始对自己曾经的决定生出了质疑,也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做错了。
他以为留下柳氏是为了赌那个万一,为了某日能让茵茵化解她深藏的心事,也为了不让他自己双手沾染上柳氏的命,以防两人行到回不了头的路。
可这些背着茵茵做的事情,这些自以为是的为她好,说起来,和曾经抛下她的柳氏无甚区别。
他也从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甚至,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去选,要如何去安顿柳氏。
裴晏舟生出了自责,想起他应过茵茵无数次,却并未真正做到的坦诚,他心有愧疚,却也因此寻到了他最大的错处。
恍惚中的柳氏安静了许久,直到窗边的男子准备离开,她才虚弱着开口,眸中逐渐清明。
“往后我该如何做,才能让茵茵好一些,才能弥补世子,让世子和茵茵,消气。”
“我不需要你的弥补,我根本就瞧不上你这条命。”
裴晏舟提起的步子微顿,听着这气若游丝的声音,清冷目光又一次落了过去。
记忆回到了九年前,柳氏站在母亲身边,温柔娴静,目色柔和,看向他和茵茵时也有难掩的慈爱,同如今病重的她判若两人。
“你只管将心思放到茵茵身上。”
往事让裴晏舟垂下了眼,语气不明,“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茵茵稳妥下来,这辽阔天地,我让你自己挑选去处。”
裴晏舟离开后的屋子又空了下来。
碧玉眼眶酸涩,瞧着在绝望和希冀里挣扎的柳氏。
煎好的药又开始变凉,她重新端起药碗,准备回到后头替她热一热,可那步子不过行了几步,柳氏便开口唤住了她。
毫无求生意愿的人此刻强撑起了精神。
可她实在是太过虚弱,干裂的唇瓣扯出一丝笑,便有血迹渗出。
“夫人?”
“碧玉姑娘往后莫要唤我夫人,我如今不过只是个做粗活的婆子,还次次劳烦姑娘照顾。”
柳氏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就着凉意直接喝了下去。
苦味直直蔓延进心口,让她一时分不清是这药苦,还是她苦。
碧玉愣了一瞬的神,欲制止的动作便慢了些许,“夫人怎能喝这冷下来的药?”
“还有些温热,只要能治病便好,不必让姑娘再跑一趟。”
眼前的人依旧是能瞧见的衰败和虚弱,可说话间,却又让人隐隐觉得同适才昏沉时候的她有些不一样。
碧玉一时语塞,半晌才反应过来,将碗放好,扶着她重回床榻。
“我既是领了命过来照看夫人,自然不能逾矩,但夫人不必日日称我姑娘,直接唤我碧玉便是。”
顿了顿,她目光落向远处,想起那时她留在竹雅院里照顾宋锦茵的日子。
彼时她听着姑娘一句一句地唤她碧玉姐姐,眉眼真诚,声音软糯又清甜,竟也真在那段时日,生出了身为姐姐的恍惚。
直到今日,那份亲近仍旧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