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再次安静下来,好像沈克山不说话,整栋沈宅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见儿子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巴掌宽的地方,一次敲打不成,沈克山很快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厂子的事情都办妥了?”
“嗯。”沈璁点头。
“你前前后后忙活这么久,最后总经理的名头挂的还是孔家那个不成器的混球。”沈克山清了清嗓才接着道:“这可不像我们沈大老板这么精明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没有我们沈家的面子,这药厂的批文,他孔立文拿不到。”
沈克山好面子,能说出这种话,沈璁一点不意外,但他更清楚,这是话里有话。
“前前后后忙活这么久”,还是在敲打他前段时间一直不肯回家的事情;之后沈克山还特意强调了“沈家”二字,就是想告诫沈璁,他现在所有的便利、荣耀,都是来自沈家,来自他沈克山之前拼得的天下。
老头子这是在提醒沈璁,自己还没有老迈昏聩到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而沈璁的翅膀也没硬到可以糊弄老子的程度。
“地是孔立文拿的,他好歹出钱出力;今年大概是沈老爷子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他和父亲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面子上的事,还是要顾忌。”
既然沈克山不准自己装傻糊弄过去,沈璁干脆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仔细地解释道:“反正我们已经拿下了厂房日后产值分红的大头,管理权上父亲也知道,孔立文没有那个金刚钻,不敢跟我争。”
“父亲放心,我不会让沈家吃亏的。”
儿子一副坦诚耐心的孝顺模样,沈克山却气得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他责怪沈璁不回家,不孝顺,沈璁就搬出孔家老爷子的景况,还刻意点出对方与他的交情,摆明了在揶揄他翻脸不认人,未免太过冷血无情。
沈璁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若论做人,他们父子二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资格教育对方。
他用沈家的地位威胁沈璁,别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沈璁就在末了特意学他咬重了“沈家”两个字,也等于是摊开了明说,不管他曾经为沈家打下一片怎样的江山,现在的沈家,靠得已经是他沈璁了。
饭厅的红木长桌前,父子二人在除夕夜的第一场“交锋”,很显然是沈克山败了。
他这辈子打过很多仗,从来不是什么常胜将军,但他能有今天,赢就赢在了从不认输。
现在他已经一把年纪,又怎么可能在儿子面前服软。
“听说——”与方才严肃的神色不同,他将一片烤鸭夹进自己的碗里,好似闲聊般问道:“你最近和一个小唱走得很近?”
沈璁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他本身没有眼疾,也没有任何视力问题,但每次回沈公馆前,他还是会把眼镜戴上。
因为平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厌恶也好,鄙视也罢,只要有必要,他都可以维持好面上的体面,不会被人看出任何情绪的波动,自然也不需要一副眼镜来假装斯文。
唯独在面对沈克山时,总会有一些瞬间,让他实在不想再装下去了;所以,他很需要这副眼镜帮忙藏住自己眼底压抑着的情绪——
比如现在。
他很清楚沈克山口中相当不屑的“小唱”指的到底是谁。
虽然钱二包间里发生的事未必全然皆是沈克山的授意,但对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沈克山知道裴筱这个人的存在,更清楚裴筱和他之间的关系。
他单是算准了沈克山的为人,肯定不会把裴筱这样身份的人放在眼里,却远远低估了老头变态的掌控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