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如果不是调查过信浓冬的背景,他也很难想象对方的童年时光是在孤儿院度过的。除了明显优于常人的相貌,他那种外向的、如太阳般富有生机的气质也令人印象深刻。
若推测属实,他倒也能理解为什么柏木澪会迷恋他,光与温暖总是能吸引无家可归的飞蛾。
“之前有过一次交谈。”他说,“教堂主体修复似乎进展得很顺利。深森小姐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和工程方交涉得很顺利,作为管理人而言,可以说是非常有才能呢。”
“那当然。”信浓冬立刻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真琴一直是我们当中最能干的那个!”
对方似乎是那种不拘小节,说话直来直往的类型——按照四十二的分类,一个有着小狗气质的人——相对于性格内敛的深森真琴,选择信浓冬作为突破口或许会更加顺利。
“冬。”深森递给信浓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后者讪讪地笑了起来,“我并不算什么非常出色的人,许多事只是熟能生巧罢了。不过,想来您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祈祷室的修复进展而来的……您还在继续调查当年柏木小姐的事吗?”
话音刚落,信浓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那么自然了——虽然他对此保持了沉默,但脸上已经毫无遗漏地将信息传递给了他。看来之前的推断并没有错,有他在场的话,这场谈话应该会更有效果。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可以谈一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短暂地从信浓冬身上扫过,“也包括你,信浓先生。”
“我?”
“没错。我今天想要说的事,恰巧与两位都有关系。”在深森真琴有所回应前,他率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条——这也是他认为自己有把握主导这场谈话的关键道具,“这是一张调自医院资料库的就医记录,显示深森小姐五年前曾在这家医院看病,原因是下体撕裂引起的出血和炎症。我也调查了医院和教堂附近的药店,发现您在这之后的三年里一直在持续购买相关的处方药物。”
深森沉默片刻:“我是否可以认为您侵犯了我个人隐私?”
毒果树理论…t…那个人曾经的教导在他脑海中回荡,有毒的果树会长出有毒的果实,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证据也是非法的。
白马探在内心叹息一声,努力将那些话语抛之脑后——至少目前如此:“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为了得到事情的真相,还柏木澪小姐一个清白,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自己这么说,不得不这么做。
“等等——等等!”信浓冬焦急道,“为什么会突然扯到澪小姐身上?我当初去找你,只是希望那起案件能够重新点燃白马教授的斗志……”
闻言,深森真琴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也许两百年前的巴黎人民在报纸上看到《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的标题时,脸上就是这种表情:“是你主动找他提起了这件事?“
“我是……我没有……”信浓冬在慌乱中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我不是为了让他调查这件事,只是想让他转交教堂的旧照片给白马教授,希望她看到那张照片后会愿意接手血色油灯案……”
“……并且成功引起了别人对这些陈年往事的兴趣。”深森头痛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明白了,冬,你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白马探适时地介入了话题:“两位看起来关系不错。”
信浓嘴唇紧抿,什么话也没有说,深森真琴虽然失去了微笑,但回复时语气依然冷静:“冬以前也是被育儿院收养的孤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冬几年前就被其他家庭收养了,但偶尔也会回来探望孩子们。”
“所以信浓先生其实也见过柏木小姐?”
“您在暗示什么?”
“我知道柏木澪并不是杀死神父的凶手,知道她并不是那个长期受到神父侵犯的人……”其实后半句他并不那么确定,但如果要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尤其是深森真琴这样心思缜密,做好了万全准备的人,他必须表现得更有攻击性,“我还知道,那个人其实是你。”
深森真琴对此表现得很镇定,但他看到了一旁信浓冬耸动的喉结,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触动到了他们。
“五年前的九月——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受到清山宽侵犯的时间点。”他不再用“神父”作为代称,在上帝的注视下,那个禽兽不配冠以这样的称呼,“十二岁的你迎来了人生中痛苦的开端……对此我感到很遗憾,但因为自己未来的生活还要仰仗对方,你不敢反抗,只能一个人偷偷去偏僻的乡间医院看病,这份痛苦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三年,直到迎来了一次命运般的转机——也就是清山宽的死亡。”
深森真琴没有回答,当对上他的视线时,她下意识地推后了一步,从阳光退到了阴影中,尽管看不分明,但他能想象对方此刻的脸有多么苍白。
“你刚才的回答里漏了一句话,深森小姐,你和信浓先生是一对眷侣,这也是信浓先生会经常回到育儿院的原因之一。”他继续道,“但你不敢让他知道自己遭受侵害的事,所以也不敢向他请求帮助——同一时间,由于信浓先生经常来教堂看望你,恰好吸引了来教堂做社区服务工作的柏木小姐。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信浓先生的气质确实很容易吸引有伤痛过往的女性……总之,由于对信浓先生的爱慕之情,她注意到了你们独特的关系,也因此格外关注你。由于早年的经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你的遭遇,而这份默默无闻的感情,也是她在中断社区服务,还受到了清山宽的威胁后,最终依然选择回到教堂做志愿工作的原因。”
这一次,深森真琴沉默了更久……但奇怪的是,她身上那种阴郁的气息似乎消失了,一旁的信浓冬则表情呆滞,很难判断是因为他说得过分准确,才使他感到惊奇,又或是他的推理中出现了什么重大纰漏,因而令他感到荒谬。
不过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的话是否能触碰到他们两人的痛点——很少有人会意识到,但当他们急于反驳一段话语中的某些点时,往往是对其余部分的一种默认。现在他需要更多反应,来梳理自己的推理有哪些地方是正确的,又哪些部分陷入了谬误。
“而杀死清山宽的凶手,正是信浓先生。”他略微加快了语速,试图营造出一种令人焦虑的氛围,“因为你无意中撞破了深森小姐遭受清山宽侵犯的事,在愤怒的驱使下,你失手杀死了他。另一边,本身就对你非常在意,想要接近你的柏木小姐也发现了这一幕……”
信浓冬麻木地说道:“出于对我的爱慕,外加觉得自己也有过同样的经历,身体已经脏了,没有任何名誉可言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了,所以她毅然决然地打算替我顶罪,烧掉教堂只是为了掩盖我犯罪的证据——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这么说?”
他细细端详对方的表情:“至少从你们两位的反应来看,想来我的推理虽然不算完全准确,但至少也说对了相当一部分。”
“哈。”信浓冬扯了扯嘴角,神情看起来既像讥讽,又像自嘲,“亏我以前那么羡慕你、敬仰你,希望以后也能成为你这样了不起的人……澪小姐因为迷恋我而替我顶罪,这就是名侦探的推理吗?你以为她会因为自己被继父侵犯过,就觉得自己身体脏,以为她破釜沉舟的觉悟就是为了博得某个男人的一点点爱?说实话,无论是你阐述推理时那自命不凡的样子,还是你那愚蠢的推理,都让我觉得可笑。你是白马教授的助手,可你一点也不像她,你是一个白痴,只是我比你更蠢,所以主动找上了你。”
白马探没有回答,尽管他极力克制,但不可否认——他确实被信浓冬的话击中了。不久前那才刚刚被他抛之脑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犹如旧时光的幽灵,在他的脑海中徘徊,长驻不去。
在这段谈话中,最后是他成了那个被触动了痛点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这软弱的一面是否暴露在了这两人面前,至少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次对峙是他失败了。
“很遗憾,白马先生。”深森真琴低声道,随着时间变化,天窗投下的光影也在移动,她的睫毛尖被阳光照亮,随着眼睑的眨动而闪烁,好似跳动的光斑,“也许您期待着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期待一个始于爱情的故事……恐怕您的期待要落空了,因为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和爱情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深森真琴微微向前一步,太阳从天窗照进室内,从她的头顶浇灌下来,让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下,连漆黑的修女长裙也显得闪闪发亮。
“您该回去了。”她凝视着他,叹息一声,“您真应该看看自己此刻的表情,像是一只在追寻自己尾巴的无尾犬。”
随后,他就被对方赶了出来——虽然深森真琴表达得很含蓄,也很客气,但本质上与驱赶没有什么区别。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信浓冬没有反驳其余的部分,所以确实有可能是他杀了清山宽?但如果不是因为深森真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是因为有关柏木澪的推理太过荒谬,以至于他忘了驳斥推理中的其他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