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后第一天上班,林朋就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上面来文件了,机关要精简三分之一。馆长已跟她吹风:像她这样没户口的首当其冲在精减之列。
形势真是越来越严峻了。
下海,不仅有人在水里拉你,岸上也有人拼命推。
不过,据说“精减”的条件还是很宽大的:属于一种变相的留职停薪,职务、福利待遇暂不变,其实薪也不全停,只是暂停一半--也就是说,拿一半工资,你就彻底自由了:可以上天揽月,可以下海捉鳖。
但坏就坏在这个“暂”字上。“暂”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林朋发愁了,整夜睡不着觉。凌晨三点钟时,她哭起来,把早早睡醒:就是跟着你,越跟越倒霉。我要是留在苏北,说不定还轮不到我呢!你这叫我干什么去?你说呀!
章早想说:正好赶你舞厅女老板去。话到嘴边又咽了。他知道这不是刺激她的时候。
正好,这不解脱了?早早安慰她,不上班,还能拿工资,这是什么待遇?人家想还想不到呢!再说,凭你的才干,说不定真弄个女老板什么的干干,发得肿了,肿成一团,谁也认不得了。
儿子在睡梦中忽然幸福地笑起来。
小红屋
第二天,早早就带回了那个“小店”的消息。
那是一家幼儿园,把原本很小的传达室隔了一半出租。章早已经实地看过了,地方大约有十个平方,租金是一年六千元。那个传达室的造型原来很漂亮的,小巧玲珑,像童话王国里的一座小红屋。里外干干净净,不需要再作什么装潢。
林朋也记得那个地方,儿子曾在那里上过一年学。儿子的老师一个姓秦,一个姓刘,都是刚从幼儿师范毕业的那种聪明、漂亮的小姑娘。她们还主动跟章早借过书看--都是儿子吹的牛皮,说爸爸是什么作家,写了多少多少书,还写了一本《疯狂的麻将城》,给T市赶出来了。为了拍老师的马屁,章早还送过几次舞票给她们,和她们跳过几曲。当时林朋半真半假地说章早骗功可以,又找了两个年轻的候补队员。
这些似乎和开小店没有什么大关系。
林朋和章早再次去看房子的时候,正碰上幼儿园小朋友放学,小红屋前面挤满了大人小人各种车辆。秦和刘也在里面。多时不见,她们的葡萄长得更熟了,饱满欲滴。不知为什么,早早觉得脸有些发烫,尽量躲着她们的视线。
林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把房子左右前后、里里外外看了个够。搞个礼品屋多好,她说,卖卖鲜花、礼品,儿童玩具、食品,保证红火!就叫“红房子”礼品屋怎么样?连名字都想好了。我最喜欢站柜台了,她几乎是当众大声宣布,清清爽爽、实实在在的,不像在文化馆,整天东奔西跑的,忙得昏天黑地,全是空的。越说越兴奋。
当时就进去找幼儿园园长。
互相都有些面熟。听说章早是当教师的,女园长态度又客气了几分。是的,要不是为了给我们那些老师挣些福利,又何苦把传达室弄成那个样子?院长痛心疾首地说,我们这里年轻女教师多,每个月至少发一包卫生纸吧?现在都发不起,叫我有什么脸见人?
本来早想把价格压一压的。他估计压到五千还是有可能的。总不能一分钱不还吧?但他觉得始终没有机会出口。下次再谈吧。他心里想。
签了字,交了三千元预付金,章早一下子觉得周身的血在加速奔流。他骑上自行车开始东奔西跑,腿上像装了发动机一样坚定有力。
因为从此刻起,他要为“红房子”付出每天近二十元的代价--每拖延一小时,就等于浪费一元钱。他是这么想的。
林朋更是吓了一跳。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就眼看着每分钟往外面流钱,难道今天签了字,明天就可以卖东西吗?你晓得办个执照要花多长时间?
哎对了,我们来它个“试营业”,章早灵机一动。
你想来就来?林朋不屑地,你工商、税务有人吗?
那……那就去找人呗。
你呵,做生意就像做儿戏。
不是你要做的吗?
你见个风就是雨啊?
那……那你什么意思?早呆了,光打雷不下雨呵?
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能真下海,上面动员你干的事没好事。
你不说馆长都找你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