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修决喉咙间一紧,一口污血就这么从唇间涌了出来,少年怔愣许久,强忍着身上疼痛站起来,他扶着树干望见天边泛起的那一抹光亮,正恍惚之时,一阵冷硬的寒风吹过来,几乎将他的伤口吹得凝固,干涸血迹弯弯绕绕划过身体每一寸血肉,少年身体疼得发颤,良久后才稳住了身躯。
远处天光泛起亮白,从他所站立的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看见三千长长玉石阶蜿蜒盘绕,各种树木花草均被大雪覆盖了颜色,却唯有其中一抹血红颜色,愈加鲜艳。
六角阶的梅花开了。
……
……
沈缘在接连治疗两月后终于缓和了气息,他体内的灵力彻底平稳下来,原本苍白如冷霜的脸也有了些许活人的颜色,只是依旧昏睡着未醒来,青年三千墨发散在枕上,长睫轻垂,嘴唇被孟长乐捏着一小块棉布慢慢沾湿,也终于显现出了淡粉的新色。
“睡着了吃东西也少。”孟长乐搁下手里的碗,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极无奈般道:“愈发瘦了,等小缘醒了,该要好好地补一补才行。”
厉城扬叫宋泊风去拿来了新炼好的丹药,低头给沈缘喂下去一颗后,又坐在床侧看着青年安静的面容道:“说来也怪,近些日子来,我总做一些小缘要不好的噩梦,夜间简直不敢歇了,真是奇怪……以往我什么时候做过梦啊?”
都是他成为那些小弟子的噩梦,叫他们在梦里害怕的,什么时候他居然也怕起梦中的虚幻情景来?
孟长乐一语道破:“你太担心他了。”
厉城扬沉默片刻,道:“小缘是我的弟子,我自然是担心他的。”
“那说不定,”孟长乐给床上的人压好被子,把声音放得轻缓:“如若林师兄来要回去,小缘也依旧念着他,你想抢可抢不了,不过左右都是一处的,你是他的师尊还是师叔,又有什么两样?”
厉城扬道:“不一样。”
“他待在我身边儿不会受委屈。”
孟长乐笑道:“你这话叫林师兄听到,他怕是不饶你。”她叹了口气,随及又道:“小缘长大了,你不能像他小时候一样想把他从别处抱来养两天便去抱,你得听他怎么想……小缘最念旧情,舍不了任何一人的。”
厉城扬轻轻地碰了下青年压在锦被之上的手指,那日沈缘伤重生死一线之时,随着那一声声呼唤,他的心也高高地吊起来,呆在他的床边只恨自己总学不会哄人,连句温柔的好话都难以说出,只能握紧了青年手指,像他小时候那般叫着他的名字。
“是这样,”厉城扬低声道:“但我舍不得给。”
沈缘幼时面容在他脑海中依旧清晰,厉城扬记得,他是教过沈缘一段时间的剑法的,那时他正值青年,一手玄铁剑法天下闻名,万剑宗内外无不信服,但凡是他教出来的弟子,纵然天赋再差,也至少能够得上内门的门槛儿。
可这一手好剑法,偏偏到教沈缘的时候落了败,小少年身子弱得很,偏偏又肯学,那时自己的玄铁剑几乎能够到少年的肩膀,当厉城扬示范过后随手将那把重剑扔给他时,却只听“咣当”一声,玄铁剑坠落在地。
“没接住?”厉城扬瞧着少年,走上前拾起自己的剑。
沈缘犹豫半晌,回答道:“太重了。”
过后厉城扬便连夜看了十几本书,将轻剑的剑术学了个通透,少年却跟随着他的师尊一同修炼闭关去了,厉城扬专程去学的那手轻剑,到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回忆如同潺潺流水,轻轻滑过他的心尖,厉城扬起身时,却看见床头的桌子上头搁了两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其中一个来见里面有十几颗灵气充裕的妖丹:“这是谁送来的?”
孟长乐答道:“左边那个是云少宗主遣人送来的,右边那个是……闻修决叫泊风拿来的,两人都说是给小缘补一补身体,可他如今还睡着不能服用,我便先搁着了。”
厉城扬摸出右边盒子其中一颗看了看:“这妖丹倒是灵气充沛,新鲜得很,现杀?”
“这混账晓得去给小缘取妖丹补身体,怎么没见他亲自来一趟照看照看他师兄?我先前没杀他,还是看在了小缘求情的份上,如今小缘因他而重伤,没叫他拿性命来偿还已经算是好的了。”
孟长乐愣了一下,道:“我以为是你不叫他来,但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他把百里从归叫来,不然仅凭我一人,怕是不能叫小缘生还的。”
“我什么时候不叫他来?”厉城扬压低了声音,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骂道:“混账东西!他便是要来我也先罚他一顿再说!”
高山白雪皑皑,闻修决盘膝坐在山峰之上,手中摸着自己那把剑看着底下的大殿发呆,这个视角很好,若是偶尔沈缘病中要开窗稍微通一通风,他很容易便能瞧见,这两个月以来,闻修决行遍妖界,几乎斩尽剩余孽妖,得来的内丹便叫宋泊风给沈缘送过去。
他不是不想见沈缘,只是……
他怕师兄醒来第一眼想见到的人,不会是他,爱恨纠葛已清,纷乱心绪早澄明,闻修决看着沈缘慢慢好起来,心里的重石也终于悄然落地,满天大雪纷飞,覆盖在他的肩头,只是短短一刻钟,便险些将他的身躯完全覆盖。
心绪难平,已为深谷。
丘壑之下,覆满万里冰霜。
……
……
沈缘苏醒在春冬交接之时,窗外尚还呼呼吹着夹带寒霜的冷风,昨夜方才下了一场细雪,绵密的雪花堆积在窗口处,却被悄然在坚固冷硬泥土中慢慢生长起来的藤花嫩蔓拨落,一阵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响起,碎雪撩向天空,待到天边一线亮光照在床榻间青年的眉眼之处时,沈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