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秦烟缓缓的吐出来一个“你”字。她的声音很虚弱,待凑近看了,时沐笙才发现她的腿被一个烧的通红的木棍压着,皮肤已经被灼伤了。此时的样子很是狼狈,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偶娃娃。“秦小姐,别睡。”时沐笙拍了拍她的脸:“坚持一会儿,我救你出去。”秦烟虚弱的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活不长了。”陆瑾珩已经扶起了她,他一手一个,托着两个女人,似乎也用尽了力气,咬着牙说:“我们一起。”时沐笙握着她的手,声音定定的,她说:“先生,想想孟湛,想想这世间的花红柳绿,丰盛时光,你一定还有放不下的事情,如今轻而易举的一了百了,岂不是太可惜了?”“这世间怎么样,都与我没有半分牵连了。”秦烟的声音很快,像是争分夺秒的说道:“你们快走,沐笙,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大家都说,你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可是,在我眼里,你却是这世间唯一重情重义的好人呢。”她拉着时沐笙的手塞到陆瑾珩的怀里,嘴角的笑容极容易让人想起幽谷的兰花:“都说你们两个人,一个冷酷无情,一个心狠手辣,但是要我说啊,如此才是天造地设。世间的苦,爱别离,恨痴怨,说到底,都是人心对这无垠广阔的光阴惶惶作祟。”她笑着看陆瑾珩:“我认识你。”“我认识你。世间正义,是非曲直,如今我也不管了。我家的那口子若是知道我死无全尸,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分愧疚。大火又怎么样,哪怕把我烧成一捧灰,我也要留着一魂一魄到奈何桥头问一问他,后不后悔——”陆瑾珩向来平静的眼睛陡然诧异了起来,他看着秦烟,满是不可置信:“你……秦烟……孟景森……你和他……”“我是他的妻子。”这个看起来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女人,原来才是红尘中最挣扎折磨的一个人。时沐笙隐约猜到了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心中惊骇。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秦烟陡然拉着她一扑,随后紧紧的抱住时沐笙,一根巨大的房梁被火烧的焦黑,携着腾腾的火焰落了下来。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以至于陆瑾珩半晌才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嘶吼:“沐笙!”然而已经迟了——秦烟护着时沐笙,那根房梁大棍仿佛重若千钧,直直的摔到了她的身上,尘烟四起。呛的人睁不开眼睛,时沐笙良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烟……”她嘶哑着声音,轻轻的喊了一声。秦烟护在她的身后,像是一截笔挺的豆芽撑起了一个大石头似的,她仿佛被鬼魅附了体,整个人都露出不正常的惨白来。嘴唇因为用力,已经咬破了。鲜血沾了满嘴,她背上撑着熊熊烈火,衣袂翻飞,白面红唇,美的惊心动魄。“秦烟……”时沐笙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扶她,但是秦烟咬着牙,往旁边重重一扔,她的身体也犹如风中落叶似的,难以为继的倒了下来。秦烟望着烧焦的穹顶和天空中依稀的几颗星星,无声而又苍白的笑了笑。时沐笙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你坚持住,千万要坚持住……我们一定会出去的。”秦烟回握住时沐笙的手,如同紧紧的握着一个誓言。“我故意的。”她说,突兀而又苍白的笑了笑:“我是故意的,你欠我一条命。”她用自己的命耍了次心机,故意引着他们来到摇摇欲坠的房梁之下,在即将落地的时候拼尽全力护住时沐笙一条命,一命换一命,但她才是最后赢的人。虽知不光明磊落,但是将死之人,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有将一切托付好,方才能安安心心的离开。听她说了这句话,时沐笙顿时猜到了秦烟接下来要说什么。“孟湛……”她咬着牙,眼前的火焰在泪眼朦胧中浮成一片一片的光影:“你怎么这么傻……就算你不这样……我又怎么会不管他?”秦烟笑着说,气若游丝:“这不一样,沐笙。我如果要走,须得干干净净的走,孟湛是我在这个人间最大的羁绊,我要他好好的,我想要他出人头地。我把他托付给你……你们年岁差不了多少,这条命,算是我的诚心,你以后,可不可以把当作你的弟弟,人间眨眼须臾数十载,他是一个冷漠的人,但亦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会护着你,一定会护着你一辈子。”时沐笙苦笑:“秦烟,你这是让我背负了两条命啊……”秦烟握着她的手,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是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沉甸甸的压在心头:“莫……莫要……莫要辜负——”手心紧握着的力气顿时一松,时沐笙的怀抱重了起来。她眼神空洞而又没有焦距的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许久,才宛若叹息的应了一句:“好。”陆瑾珩抱着时沐笙站起来:“沐笙,我们走吧。”火势渐大,几乎要燃烧到天地去。四周噼里啪啦惹人心烦的声音中,陡然传来一个人的怒吼:“秦烟!”时沐笙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毫无保留的,几乎要把喉咙都撕成两半的巨大的声音缭绕在空中须臾散开,那人不甘心,又喊了一声:“秦烟!”这次时沐笙听出来了,是孟湛。少年正经历着变声期,声音正是浑厚沙哑着的,如今撕心裂肺,也不知道心中夹杂了多少绝望。时沐笙的手一紧,肚子陡然痛了起来。“沐笙……沐笙?”陆瑾珩扶着她,声音荒乱:“你怎么了?”“疼……”疼……像是有一把刀在肚子里搅着。“咣当!”正在这个时候,沈嘉霖终于带着一队人挖通了大火,逼仄的角落中有丝光亮浮过来,时沐笙恍惚之间看到孟湛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抱着秦烟的尸体大叫了起来。真累啊……她漫无边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