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琰的镇定是有感染力的。
先时她打发典韦去张贴的敕命只是对着晋阳城中来的,其他州郡自然还需要重新写就,故而王扬看到的正是乔琰将已经默背了一份的告示在此时重新誊写的样子。
她端坐在原本应当隶属于张懿的位置上,手下落笔疾飞,直到最后一字落定,将手边的印信从容地盖在书帛之上。
这一番举动中丝毫也没有作为僭越夺权之人的慌乱仓促,反而让王扬生出了一种错觉——
好像她合该在这等州府长官的位置上。
以至于当他看到乔琰搁下印信朝着他看过来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站直了些,颇有些面对上级检阅的紧张感。
但他又旋即想到,他实不该是这等表现。
作为晋阳世家,他既已知道了此事,是该当对这等越俎代庖之事做出阻拦的。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质问,他就听到了乔琰语气淡淡问道:“长者难道不想将汝南袁氏之人从并州地界内清除出去吗?”
“……”王扬刚要开口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这话说的,实在直白过头了!
可身为并州本土世家的家主,他当然不乐意看到张懿作为汝南袁氏的前哨,朝着并州伸出分权的爪子来。
可惜在乔琰跟他点明了张懿身份之后的数月间,张懿所做的事情又还大多是对外的安排,让他没有插手的余地。
虽然明知道此事若成,张懿必然得名,但王扬也知道,不论如何内斗,在应对北边异族的问题上,他绝对不能做出任何犯浑拖后腿的举动。
当然,这也是大汉内部绝大多数人的一致认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张懿做出什么成绩来,先出现的蝗灾打乱了他的计划,也让王扬原本还想着进一步拉拢、以便排挤张懿的乔琰,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先搞出了一出惊变来。
他迟疑良久,方才问道:“君侯可知,此事如履薄冰,未必能得善果?”
他这话还真有些出自于本心,毕竟能有乔琰此等魄力的人着实是少之又少,即便是王扬也不免对她心生钦佩之意。
他此刻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有体会,为何乔琰能借着黄巾之乱青云直上,于乱军中博出个未来。
乔琰却只回道:“何为善果?俯察百姓之苦,救济蝗灾之难,纵是罪过甚大,也该功过相抵,再者说来,乔琰不求真能取一州刺史而代之,中央也必不会准允此事,既只求一个岁晏民安而已,又何必担心无有善果。”
她这话看似只是堂皇之态,可王扬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潜台词来。
如她所说,她得到一个乐平侯的封号也就顶天了,是很难再进一步的。就连她操纵乐平的民生治理,都还得按照流程来先设立了一个乐平相,通过这个合乎大汉规章的职位才做到政令的下达。
固然有刘宏在洛阳将太史令之职委任给了马伦的事情在前,可太史令归根到底也不是个实权职位,起码像是并州刺史这种位置就绝对不可能给乔琰。
既然如此,她不妨将这个位置留给并州世家来权衡。
纵然因为三互法的缘故,这个位置不可能直接由并州世家子弟担任,但世家多有门客门生,也有关系匪浅之人,总能选出个合适人选来为之造势的。
而她在此举中能得到利益吗?也能!
其一便是并州民众的赞誉与感念。
这无疑会让她这个乐平侯从朝廷无缘无故敕封在此处,变成一个为并州更多人所认可的县侯,甚至她直到如今还未曾暴露出那楮皮衣的制作与她有关,就足以凭借着这一票声望,于并州境内往来无忧。
其二便是并州世家的支援与友谊,在世家势力根深错节的当下,这无疑格外重要。
再便是她也的确跟汝南袁氏之间存在些许龃龉。
在王扬此前的调查中确认了这一点。
这也就意味着将张懿从并州境内驱逐,也同时是乔琰所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