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漫说,再买个小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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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知在杨漫家接到卫峥嵘的电话,听卫峥嵘说看见了马成群。他来不及给杨漫做早饭,叮嘱她多给陆安宁喝水测体温,就赶忙出来了。按卫峥嵘给的地址,他找到了这条街,看见卫峥嵘的出租车就停在路边。陆行知在出租车后停好,下了车,上了出租。卫峥嵘朝街道斜对面的大众浴池抬抬下巴,说,进去四十分钟了。
陆行知才注意到路对面的澡堂子,看名字跟十三年前马成群带他们去的那家一样。陆行知大概猜到了,但还是问卫峥嵘,怎么找着他的?卫峥嵘说,不记得了?马成群泡澡有瘾,这习惯一般丢不了。这就是他当年老去的那家,我查了查,幸好还在,就是搬这儿了。陆行知心里算了算时间,问,这么巧让你等着了?卫峥嵘说,等了两天了。他指着路边一辆奔驰说,马成群的车。
陆行知赞赏地拍拍卫峥嵘的肩,这个不由自主的动作来得有点儿突然,双方都有些尴尬。陆行知解嘲地说,师傅还是师傅啊。卫峥嵘没接话,说,进去还是等着?陆行知说,等着吧,一会儿跟着他。
等了半个多小时,马成群出来了,看起来精神焕发,脚步轻盈地上了奔驰。卫峥嵘发动出租车,不远不近地跟上他。陆行知伸手把“空车”牌子按了,说,你这拉着人呢,别让他怀疑,这算办案经费。卫峥嵘想把空车牌子再抬起来,又觉得这个动作反而见外了,便由他了。
看马成群的行驶方向,不像要回芳菲苑的住处。等到奔驰上了一条人少车少的小路,卫峥嵘提了提速说,别停他?陆行知点了点头。卫峥嵘一踩油门,把奔驰别停在路边。陆行知和卫峥嵘下了车,马成群也打开车门钻了出来,正要发火就认出了他们。
他们请马成群上了出租车,马成群也不抗拒。看他神色,跟当年判若两人,不再是那个流里流气的二流子了,多了中年人的稳重。卫峥嵘坐了驾驶位,陆行知和马成群坐后座。马成群面色平静,甚至还带了点儿微笑,等着他们开口。
陆行知抚了一把真皮座椅,语气轻松地问马成群,当年最后分了几套房?马成群说,三套。陆行知说,现在变七套了,有本事。马成群说,这些年没事干,就是买房卖房,没注意就多了几套。陆行知说,怎么不炒了,现在不正是好时机吗?开大车多累。不炒了,没意思,开车是爱好,不累。马成群顿了顿,问道,你们找我,不是聊天来了吧。陆行知说,不急,再聊十块钱儿的,你上次去看你儿子是什么时候的事?马成群观望着陆行知,好像感觉对方开始下套了,便字斟句酌地说,上周日,我刚从江西回来。陆行知问,听说差点跟人打起来?马成群笑笑说,我儿子说的?他倒是希望我动手。怎么会呢,都是成年人了,没怨没仇的。
陆行知看看马成群手里的手机说,手机不错,iPhone4?卫峥嵘闻听,留意多看了几眼。马成群说,随便买的。陆行知说,我能看看吗?老听说乔布斯造出个神器。马成群把手机递给他。陆行知没接,说,打开嘛,试试功能。马成群僵了僵,输入密码后又递过去。陆行知拿起来划拉划拉,又给卫峥嵘看,说,真是不错,这手感。说着,他突然转头问马成群,你QQ号多少?马成群一愣,说,记不住了。陆行知打开手机上的QQ,递给马成群,说,密码?马成群笑了,说什么意思,这是我跟儿子聊天用的。你自己输,我不看,陆行知语气像玩笑,但又不容置疑。马成群只好输了密码。陆行知看他QQ昵称叫“老马”,只有一个联系人“小马”。
卫峥嵘接茬问他,29号你去解放路网吧干什么?马成群扬了扬眉毛,脸上的疤跟着一起动了动,说,这你们都知道了?他们电脑上存了不少香港老电影,我爱看,又挨着车站,方便。卫峥嵘又问,29号晚上呢?马成群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在路上。南都大学十几个老师包车去黄山,我是晚上八点发的车,这你们没查吗?卫峥嵘和陆行知不置可否,但陆行知心里有点儿恼,这个情况确实没查。
马成群说,你们是为了4月29号那个命案吧,听说人被杀的样子……他没说下去,转口问道,这案子跟1997年的案子有关系?陆行知看看他说,你挺关心的嘛。马成群似乎有话想说,犹豫片刻,慢慢说道,其实,1997年有件事我没说。
马成群没回芳菲苑的住处,带陆行知和卫峥嵘去了一条街。街面繁华,道两边都是小商铺。一家商铺门头上光秃秃的,没有招牌。马成群掏出钥匙打开升降门推上去,里面茶色玻璃落地到顶,玻璃上也没有贴字,让人不知道做的是什么生意。马成群打开门,请二人进去。里面就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房内有一面茶台、一单一双两台沙发、两张红木座椅和一个挨墙立着的铁皮文件柜。
马成群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便要沏茶,陆行知说有话就说吧,喝茶费工夫。马成群就接上刚才的话头说,1997年那次你们审我的时候,我说那天晚上我盖了一晚上的房。其实那天晚上我出过一次门。陆行知和卫峥嵘都不动声色,看着他说。
马成群继续说,大概凌晨两三点吧,眼看砖不够用,我就蹬上三轮车,骑了几条巷子去找砖。那时候,巷子里很多房子都空了,拆得七七八八的,有的是砖。
他说的没错,那时候有的是拆了一半的房子,破砖烂瓦可以随便捡。那天晚上马成群骑着三轮车,捡回一车旧青砖,穿过一条深巷。这条巷子不宽,路灯又少,整条巷子都黑漆漆的。
马成群说,出来前为了解乏,我还喝了点老酒。风一吹,酒劲上来,头晕眼花的。我就停在路边歇会儿。然后就看见从巷子那头过来一个人。
马成群的三轮车停在路灯之间的暗影里。只见远远的,一个黑色的身影朝着自己从路灯下的一束光中闪过,又飘进黑暗中,像只蝙蝠。
马成群说,那身影说是人,又不像,黑乎乎的一大团,比人低点儿。也可能是我眼花了,只觉得他不是在走,是在飘。眼看这团黑影离我越来越近,我慌了,想掉头跑,但却蹬不动车。后来他从我身边擦过去了,我在暗里,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马成群顿了顿说,我看见了他的脸。陆行知和卫峥嵘心中暗惊。马成群却又说,可是太黑了,又是一眨眼的事儿,根本看不清。但我觉得,那不是张人脸。他干笑了一下,用不大自信的口气说,那张脸,是张鸟脸。
陆行知和卫峥嵘默不作声看着他。马成群说,你们肯定觉得是我出现幻觉了吧,我当时也这么想。后来听说杜梅出事就是在那条巷子,我就想,肯定是他。我们那片儿都睡得早,没人那个钟点还在外面夜游。但当时这事我不敢跟你们说,太像编瞎话了。陆行知呵呵笑了笑,不置可否。
马成群站起来,在房间里溜达着说,后来,我爸2005年去世,我妈去年也走了。走之前,她才告诉我,我是他们捡的,1965年在垃圾堆里捡的。要不是他们捡到我,我就死了。从那以后,我好像一下就想开了。炒什么房啊,没意义,命都是捡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开大车,全国到处跑。我在云南一个地方,看见一样东西,那天晚上的事儿就突然在心里冒出来了,也更清楚了,好像酒刚醒似的清亮。我看见的就是个人,可能穿了件雨衣,骑了个小摩托,木兰摩托那种,罩在雨衣下面了。他脸上,应该戴了个面具。
马成群走到了文件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面具,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猫头鹰,也叫夜枭。陆行知接过这个猫头鹰面具,觉得看起来有些凶狠,有点狰狞。
马成群指着门外的大街说,你们知道这是哪儿?这儿就是当年那条巷子。我租了这间房,没事的时候,就来这儿坐着,喝着茶,看街上的人,希望能再看到他。他们同时向外看了一眼,似乎期望着发生奇迹,期望真的能看见一个戴着鸟头面具的人。然而街上人来车往,仍是平常的样子。
陆行知问马成群,你看见的这个人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马成群说,没有了。他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可能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藏了许久了。他问,你们能不能查到1997年全市轻型摩托的购买记录?陆行知和卫峥嵘相互看看。陆行知说,不大可能。马成群有些失望,目光幽幽地说,我后来读了一些书,才知道原来很多西方文化里,猫头鹰代表恶魔。
离开马成群那个临街房,陆行知和卫峥嵘上了老卫的出租车。陆行知想着马成群描绘的这个鸟面人,在那个黑暗的窄巷中,穿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光柱的样子。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个恶魔似的形象和那些陈年的罪恶很贴合,他愿意相信凶手会是那个样子。然而他为什么要以这种装扮出现呢?陆行知问卫峥嵘,马成群的话可信吗?卫峥嵘说,要是当年听他这么说,我肯定不信。陆行知知道,现在这位老战友也有八分信了。
根据马成群的说法,陆行知和卫峥嵘展开了调查。马成群的那个问题,其实是个办案思路。虽然当时告诉他购买记录不可能查到了,但陆行知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去了交警队,拜托副队长老高帮他查。老高在电脑上鼓捣着,摇着头说,1997年,那正是轻型摩托最流行的时候啊,满大街的小木兰,几千块一辆吧。那时候管得松,猛地这么多车上路,十辆能有八辆没牌照的。这车一般女的骑的多,接送孩子的,上下班儿的,当自行车骑了。陆行知说,有一个算一个吧,1998年之前的记录还有多少?老高看了看电脑说,那也不少,带U盘了没有?陆行知打开公文包,取出U盘,把所有资料都拷走了。
卫峥嵘则走民间路线,凡是电动车或摩托车的专卖行,他一家一家进去打听。有些老店铺,十三年前卖摩托车,现在改卖电动车了。陆行知给了卫峥嵘一个警察证,让他先用。卫峥嵘说不用,没办手续,这证亮不出来。他就客客气气地跟人聊,说查个案子,了解点情况,想看看当年的销售记录,居然也没人问他要证件。卫峥嵘这气质和问话的门路,自带警察气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板说,1996、1997年,小摩托正火的时候,最多一天卖过七辆。2002年不是禁摩吗?就打算改行了,销售记录还留着干吗,都卖废纸了。卫峥嵘回想起,2002年本市确实禁止过摩托车上路,问了许多家,也大都是这种情况。
陆行知把交警队的记录拿走,分发下去调查,交警队也派出了队伍支援。陆行知就跟卫峥嵘一样,也一家店一家店地去蹚。他找着一家卖进口摩托的车行,老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这人在当年卫峥嵘追击姚乐的时候遇见过,打过他一巴掌,借用了他的摩托车。但陆行知并不认识他。小老板说,那时候我爸是老板,没有记录,也就有账本儿,谁买走的我们不管。陆行知问,现在呢,还不管?他笑着说,那当然管,我们现在还代办车牌呢,一条龙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