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操瞬时泪水如泉,濡湿满面,口中也禁不住呜咽出声——
她自小至大的愿望便是成为一个人,而非为家族利益所缚的工具。作为人,她可以爱人,可以嫁与心悦之人。为此她挨过打,受过罪,哪怕是赌上性命她也是不怕的。
可笑的是天意弄人,促成这一切的,竟是在她眼中只知争权夺势的姑母;而她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天真而任性的稚童。
“好孩子,别哭了。”老郑公抹了抹她的眼泪,“我听闻四皇子随斛律军上过战场,可知他并非邺下纨绔,可为你的良配。你过门之后,籍入宗室,宜应淬砺致臻,心存家国之念。”
“新妇子,催出来!”锣鼓震天的迎亲仪仗大呼着催妇登车。
清操的手中揉搓着一块墨迹斑斑的绢帛,字体随着帛卷扭曲,那是一首傧相刚刚传做的催妆诗。
“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清操轻声吟哦尾句,心中偷生出一丝甜蜜。
“清操,郎君来了!”几个女眷姐妹走进来,手中各执了一根竹杖,“登阁之日,看女郎们怎么帮你打郎!”
“阿范……”清操轻唤一声,不免神色忧忧。
“天啊!——这还没过门,就心疼起郎君了!”阿范大声笑道。
清操的脸瞬时红透了,忙接过侍女递上的喜扇,挡在面前。
门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清操的耳朵都开始发烫,只得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那人却迟迟不肯叩门。
“郎君到!”倒是姐妹们热热闹闹的开了门,举着竹棒,脸上却都挂着甜甜的笑容。
一缕晨曦的微茫从开启的门缝中斜入房内,映在朝阳里的男子身着了纁红色的襕衫,仿佛一片扑面而来的早霞,明艳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敦实的小妹眯起圆圆的眼,不知轻重的抡起竹棒打在新郎的背上,孝瓘奉上娉币,遂低了头往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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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姐妹放大了胆,棍棒接踵而至。
孝瓘招架不住,又从袖中取了些娉币,分与众人,姐妹笑着说“不够,不够!”棍棒却明显少了许多。他趁机步到清操近前,一把拉起她的手。
他的手好冷。
“你……”
孝瓘一如既往的寡言,只拦腰横抱起清操,夺路出门。
孝瓘把清操安置在马背上,清操一手执扇,一手扶缰,侧目郑府。府门前,迎亲官正呈着萱草,笑颜对老郑公说:“新妇宜男,孝顺富贵。”
郑公行大礼,淡淡回道:“孝顺出自臣门,富贵恩由陛下。”
邺城的清晨,充满了市井的随性与温馨。街道旁,尾上耷着黑黄羽毛,头上顶着残缺鸡冠的公鸡昂声报晓;早起的主妇穿着薄薄的单衣,迷蒙着睡眼,将夜壶放在自家门前,漆黑的屋口里遂传来男人粗重的嗓音,“傻婆子,大冷天,活得腻了!”
清操微微抬起扇,略过那个身形微胖,草履薄衫,却令她生出隐隐艳羡之情的妇人,目光终锁在策马骈行的孝瓘身上。
她此刻的心愿,亦如无数新嫁的小娘——与她的郎君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而她不知道,即便如此简单而朴素的心愿,又需二人一同修行多少春秋,才得如那市井夫妻一般平和自然。
她更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却心在浮云,不在她的凡间。
孝瓘的心又回到太后赐婚的那刻——这半年来,他时常忆起那时的情景——若是他抵死相拒,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彼时,长兄孝瑜又一次拉住了欲行莽撞的他,还恭恭敬敬的谢承太后隆恩。
“啪!”从宫中出来后,孝瑜将孝瓘拉到僻静无人处,转身便甩了他一个耳光,声音不高,却满含怒意的训斥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白皙的面颊衬出红红的五指印,尤为刺目难看,孝瑜心中也不好受,缓和了语气道:“别犯傻了,此事远非缔结婚姻那么简单……”
“那还能是什么?太后明知道我的心志,却故意将郑氏赐予我……”孝瓘低着头,闷闷的念了一句。
孝瑜揽着他的肩膀,“走吧,你不是要为我践行吗?我们去城郊的柳亭饮一杯清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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