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佳颜撒谎了。
虽然每天都跟谌过发微信、通电话,但她已经发烧三天了,正好从谌过看过她那天起。
见谌过来,春鹂寒暄几句就走了。谌要上楼看关佳颜,关衡先拦住了她。
“谌过,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关衡端着杯浓茶,一脸疲惫。
谌过抬头看看二楼栏杆后关佳颜卧室的门,收住脚步坐回沙发上,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关哥,是谷雨的事情吗?”
“是。”
谌过没说话,静静地听着关衡复述了那个事故。当她听到是谷雨主动挑起事端的时候,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感到恶心。
可她万万没想到,关佳颜隐瞒的不仅仅是这些,而是后面更加令人震惊、愤怒、心痛的部分。关衡在回忆起那段日子的时候,数次都浑身发颤地几乎端不住杯子。
“……确定视神经损伤严重没有复明的希望后,我们都没敢跟颜颜说。她觉得自己害死了爸爸,求生欲很低。谷雨去看她,我们以为她肯定很愧疚,可是没想到,她是去——她是去要颜颜命的。”
关衡痛苦地抵住额头,仿佛头颅中似有几百枚刀刃在反复切割他的意志,他灌下一大口茶水才哑着嗓子道:“谷雨哭得眼睛红肿,求着我妈让她去看看颜颜。她们刚在颜颜病床前坐了两分钟,护士来叫我妈去医生办公室。”
“就在我妈不在的空当里,谷雨突然就变了脸,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亲昵地趴着凑在颜颜耳边压着声音说话,言语却极尽刺激,说她害死了自己的爸爸,说她毁了关兰的顶梁柱,说她瞎了眼睛就是个废人了……不知内情的护工还以为是好朋友说悄悄话。”
“我那时候正在办爸爸的后事,如果我在……也许就不会让谷雨得逞。”关衡喃喃自语道。
谌过听得遍体生寒,隐隐地握紧了拳头,关佳颜啊关佳颜,你不是惯爱卖惨卖乖么,为何把这些都瞒得死死的。我若是知道谷雨当初是这样对你的,那还跟她讲什么体面送客!
秋意微凉,关衡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颜颜开始不配合治疗,一心绝食。早期身上有伤不能动,还能输营养液。后来她能动了就总是拽针头,没办法,我们只能要求医生实施一些束缚手段。”
“我妈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一面扛着公司,一面推着我熟悉经营,一面守着她正值青春灿烂年华却失明了的掌上明珠。”
谌过猛地尝到一股鲜甜味,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关衡手上的茶杯早就空了,她拎起保温壶给他续上热水。
“谢谢。”关衡机械地说,继而又接上没说完的话,“你想象不到,颜颜是被我们绑在床上,硬逼着她活下来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谷雨的嫉妒。”
“颜颜总说谷雨是个蠢货。谌过,你觉得那姑娘蠢吗?如此擅长诛心之术的人,怎么会是蠢货?人永远都不能低估人性的恶劣。”
谌过摇了摇头:“她算不得蠢货,但也不过是个平庸之辈。不然就不会试着用那么拙劣的演技去离间我和佳颜。”
关衡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叹息:“我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他们家……谷风都是在关兰工作了几年,是我爸一手带出来的。我们的父辈是战友啊,是年轻的时候能把后背都留给彼此的,可以生死依托的关系,竟然——”关衡哽咽着无法继续。
谌默默地等着关衡平复情绪。也许这个令他家破人亡的事故这几年来一直都在他心头萦绕着,也许他无数次复盘过这个悲剧,关衡很快就强忍住悲痛。
“那一年实在是太混乱了,我妈像是疯了一样,把谷家的公司逼到绝境,我……取消了婚约,一心想着要把谷家打得一辈子翻不了身。谷雨被他们送到了国外,后来,谷风给我妈妈跪下了……”
关衡双眼满布血丝:“我们不该放过他们的。”
房间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气,关佳颜从谌家里拿走了两瓶她用的香水。隔着围栏的网布,能看到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被子球。
谌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关的额头,汗津津的,探手往脖颈后一抹,也是一片潮湿。退热药应该是刚刚发挥了功效,她看着一头乱发扑在枕头上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该说的你不说,把自己都气病了还跟我装,你到底是傻还是精?”
夜半雨声淅沥,屋子里很凉,关衡借了自己的备用笔记本电脑给谌过赶工。
眼睛酸涩不已,屏幕上的人像色彩逐渐发花,谌过揉揉眼睛,往后摊在椅子上捏着颈椎,顺势往床上一瞥,差点吓到魂魄出窍。
关佳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茫然无法聚焦的眼睛在氛围灯的冷白光线里恍如尚未点睛的祭祀神偶。
心真是物理意义上的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谌抚着胸口猛吸一口气,差点叫出声音来,手心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猛蹦。还不等她开口,关先叫了她。
“谌过?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也太敏锐了吧,关怎么没想着是关衡或者春鹂呢,一下子就知道是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下了椅子走到床边,从床尾爬上床去摸了摸关的额头,凉飕飕的,“没再反复烧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关顺着她的手臂轻轻地靠了过来:“还好,感觉这次退烧后一身轻松,有点饿。”
谌抬手揉了揉关的头顶:“饿啦?那你是在这儿等着,还是跟我下楼?我给你热点吃的。”
“气味,气味不一样。”关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