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黑了,火车咣当咣当一直不停前行,大约到了九点多,外面传来一阵皮靴靴底踏地而来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包厢门口。
甄朱睁开眼睛,看着门被推开,谭青麟从门外跨了进来。
一年多没见了,他还是甄朱印象里的样子,双目奕奕,进来后,视线瞥了眼餐桌,见食物原封不动,看向了她。
是食物不合胃口吗?要是你不爱吃这个,我去叫人给你换中餐。”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表情自然。
甄朱压下看到他的那刻于内心引发的巨大震动,睁大眼睛,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谭青麟!怎么是你?报纸不是说你正在中原参与战斗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谭青麟答非所问,脸上依旧带着关切的神色:我想这几天,你路上应该很是辛苦,不能不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甄朱置若罔闻。
谭青麟,你为什么要绑我?现在你人难道不是应该正在北方,和徐致深一起参与对张的决战吗?”
谭青麟和她对望了片刻,耸了耸肩。
原本确实应该这样,但是我的主力部队因为某些原因,前进受阻,一时恐怕没法按照原定计划抵达作战地了,就在前几天,我还在努力调拨时,又无意从老曹那里听到个消息,据说张效年的那个女婿,有意想对你下手,我很担心。你也知道,老曹以前在四川也混过一段不短的日子,熟悉那一片,所以我请他代我留意,务必保证你的安全。总算有惊无险。这会儿老曹把你送到了我这里。因为徐兄接下来应该会忙于战事,恐怕无暇顾及你的安全,为了避免再出这样的情况,所以我代他照顾你些时日。你尽管安心,不必有任何顾虑,日后我会联系徐兄,请他来江东接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依旧带着微笑,语气还是十分温柔,就如同唯恐大些了声,就会吓到她似的。
甄朱有点无法置信,睁大眼睛:谭青麟,你单方面停止调拨军队,你通知过他吗?”
谭青麟不语,片刻后,才淡淡道:这些战场上的事,说了夫人未必也能理解……”
甄朱脸色唰的难看了,盯着对面的那个男子,打断了他的话:谭青麟,恐怕是你临阵弃约,想要坐山观虎斗,等到两败俱伤,你再出手吧?”她冷笑,事后再买些报纸替你chuī嘘,摇身变成再造共和的首功之人。算盘打的真是不错,既如愿打倒了张效年,博了名声,又能打压我丈夫……”
她眼前浮现出今晚在包厢外看到的那个人,顿了一下,咬牙,或者,你就是存了想要让他全军覆没,永不翻身,甚至想要除去他的念头吧?”
谭青麟沉默着。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冒出了愤怒的火花,紧紧地盯着对面的这个男子,语气是鄙夷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以你今日立场,你想要更上一层楼,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的丈夫,你的老同学兼盟友,这也是你的本事,我无可厚非,或许在某些和你类似的人的眼中,这还可以被称之为谋略,你大可以用的问心无愧。但我必须还要说一句,谭先生,你令我大开眼界!你还是那天和我一起跳过舞的那个谭青麟吗?原本我对你印象还算不错,觉得你也是个人物,现在看来,我丈夫从前被人和你并称为南北双杰,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rǔ!”
谭青麟眯了眯眼,面上笑意渐渐消失。他在行进火车的包厢地板上慢慢地踱着脚步,忽然停下,转头道:徐太太,你是可以鄙视我的。我也承认,我这手段用的并不光明。但是这又怎样?你的丈夫徐致深,他能从当初的一个普通士兵一步步爬到今天这样的位置,难道他就没有做过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可能吗?我年轻的时候,也信奉主义,也推崇理想,日本一个弹丸之地,原本要仰我中华之鼻息,然短短百年,无论是经济、国力、制度,还是军事力量,全将我中华远远抛在了身后!所以我东渡日本,想要学习了解他们的先进制度,回来救治我中华,但是这十几年间,我看的都是什么?徐太太,你既也知道时局,你当知道,在中国这样一个沉疴顽疾,民智不开的国度,想要完全推行西方的先进制度,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我早就已经清醒了。我惊讶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当初老同学徐致深,他到了今天,竟然还信奉那些所谓的主义和理想?这简直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