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关心则乱,情绪已经在大起大落中近乎崩溃的诸位重臣,一直冷眼旁观的世子倒是迅速发现了端倪:皇帝估计是被土墙砸中后脑搞出了什么血肿,同时压迫到了运动神经语言中枢,乃至于失去了精准调动肌肉的能力;但从具体表现来看,血肿的问题不算严重,飞玄真君的思维还是相当清楚的,控制小规模的肌肉群应该不难。
怎么说呢,作为本朝的传奇耐烧王,飞玄真君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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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么个把握,他立刻震声开口,声音洪亮:
“慌什么?!陛下现在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说不出来话罢了!诸位哭来哭去昼哭到明,就能哭出灵丹妙药不成?当务之急,还是要看陛下是什么意思!”
一句大喝镇住了上下几十人的场子,世子毅然转过身来,语气铿锵:
“陛下如今开不了口,但想必明白臣的意思。臣伏祈陛下明示,如若同意臣的话,便请只‘啊’一声;若不同意臣的话,便请‘啊啊’两声,不要乱了顺序。”
说罢,他屏息凝神,等待指示;而皇帝也迫不及待,赶紧发表了自己的意愿:
“啊!”
世子松了口气:
“……那就好。不过,以现在的局面,只能答‘是’、‘否’两字,似乎还不够。臣请陛下的示下,是否可以尝试别的法子?”
“啊!”
“那便请李公公拿一本《三字经》来。”世子道:“陛下博闻广识,想必能记得三字经的顺序。我等在此与陛下约定,陛下左手敲打床铺几下,便是三字经中第几页,右手敲打床铺几下,便是第几页中的第几列,最后牙齿敲打几下,便是第几列的第几个字。如此依次排序,便可以慢慢说出想说的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当然是麻烦之至的办法,但到了现在还求什么?皇帝当即表态:
“啊!”
皇帝终于有了与外界沟通的办法,左右众人无不长长舒气。殿阁中百般齐备,李再芳马上便去取了御用的大字本《三字经》来,在一众大臣面前摊开,恭敬询问:
“皇爷要说什么?”
先是左手敲击,再是右手敲击,最后牙齿格格作响。在场的大半是饱学鸿儒,仅仅稍微默数,就已经还原出了皇帝的话:
“里”、“十”、“真”
李时珍?
穆祺心中微微一愣,却见李再芳慌忙下拜:
“奴婢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即刻把李时珍请回来!”
还是环境最能教育人,到了这个时候,飞玄真君既不再折腾什么“好雨知时节”的字谜,也管不得什么先请罪后宽恕的皇权颜面了,估计现在就是叫人硬抬,也得叫人把李时珍给抬进京城来!
眼见生命安全有了保障,真君终于喘出一口浊气,有心思关注其他的要紧事了。
他再次敲打床铺:
“引”、“判”、“逆”。
李再芳立即看向陆文孚。皇帝最信任的奶兄弟则向前一步,躬身回话:
“圣上说得不错,以现下的证据看,当是尹王谋逆,干犯天条。臣已经叫人将尹王及同党扣在了诏狱,正要再行搜捕。只是还要请陛下的旨意,是否尽快封锁城门,隔绝消息?”
无逸殿中也有逃出来的宫人,亲口指认是参云子带来的什么“力士”在四处泼洒油膏纵火焚宫。虽然目的尚且不明,但引荐参云子的尹王绝对逃不脱嫌疑,陆文孚眼疾手快,直接便捣了叛贼的老巢。
飞玄真君迅速“啊”了一声,表示大力的赞同。也就是现在老道士实在是憋不出两句话来,否则非得从床上蹦起三尺来高,叫人把尹王住处的耗子都一一登记入册严加拷问不可!
简短说完了处置逆党的方略,陆文孚又汇报了无逸殿起火之后京中的种种变动,并就重大的事项逐一请示皇帝。
本朝的规制极为森严,兵权的调动是叠床架屋繁琐不堪,没有皇权的准许天王老子也调不动一兵一卒。所以今天任凭禁苑烧得风生水起热闹不堪,大半个京城的兵力都只能驻扎不动隔空观望,最多派一点编外人员勉强维持秩序而已。如今要调动人手实行宵禁,就非得飞玄真君一个命令一个命令的亲自确认不可。这样来回走了几遍流程,真君累得手指都要抽筋了,却依然秃噜着嘴啊啊的反复认可,绝不肯松口给臣下以便宜行事无需请示的权力。
满朝的重臣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等待,虽然心中颇有嘀咕,却暗自确认了同一个事实——当今圣上的神志依旧是清醒的;他仍然是那个顽固、刻薄的、视权力如性命的老壁灯,绝不会因为一场火灾而改变。
……怎么说呢,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之后,依然还能接触到这熟悉的阴阳怪气与恶毒刻薄,居然莫名的叫人安心呢。
等到陆文孚汇报完最后的事项老实退下,挤挤挨挨的殿阁中出现了一丝诡异的沉默。如果说先前急于处理各项扑面而来的要事大事,众人惊慌失措,一时还来不及考虑后续。那么现在局势已经稍稍平稳,所有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某些自然而然的想法也就渐渐浮上了水面:
以大安的体制,皇权一日都不能空缺的。如今皇帝摆明了已经无法履行职责,朝局又为之奈何?
这样的问题不能不解决,但显然又是无可匹敌的超级地雷,谁碰谁就粉身碎骨。在一片尴尬与古怪的寂静中,还是扶病而来的夏阁老挺身而出,慨然承担了下来。
“陛下有恙,皇子们必然挂念。臣等已经命人去城外请裕王与景王了。”夏阁老喘气道:“不过,既然圣躬违和,总要有人替陛下看着朝政,看着列祖列宗的江山。高皇帝有言在先,国家总是仰赖嫡长;臣伏祈陛下降旨,命裕王监国理政。”
监国两个字一出来,飞玄真君的脸立刻就变木了。君子不可一日无权,但凡他还能开口说一句话,此时哪怕是病得七歪八倒立刻要蹬腿,都一定得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阴阳夏衍的祖宗十八代;非得叫满朝重臣体会体会他朱家的语言艺术不可。只可惜现在嘴是实在张不开了,再多的妙语连珠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只能狠狠瞪夏阁老一眼而已。
夏阁老垂眉顺目,神色略无动摇,人家本来就是快退休的人了,当然不怕一个病皇帝的癫狂;再说了,他说这句话也不是私心,纯粹是看在这几十年的俸禄上为你们老朱家再拼一次老命而已——皇权空缺朝纲紊乱,真当不会有人趁虚而入么?别忘了,景泰皇帝可就是在病重时被叫门天子夺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