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还暗自觉得这女人真是打从心底的冷漠——
再无欲无求,也不该是这样的。
然而现在看回去。“不想”这两个字说明什么?如果?生病的人还在,茶田还在,方知雨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宁城。她之所以一个人远离故乡、来到这里,原因?或许简单得近乎残忍:
因?为在故乡,已经没有谁等待她了?。
她向?来自诩自己?多会洞察人心,结果?对自以为研究得最?透彻这一位,她真的了?解吗?
就是这时,吉霄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方知雨”、“渐冻症”。想了?想,又加上她老家的地名,果?然被她轻易地就搜到方知雨口中那些新闻报道?:
报道?里把?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谁得了?什么病,有什么症状,为什么令女儿读不了?大学,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确诊……
所以上次她来杭州是高中时代,陪她妈妈看病。离湖岸最?近的时候只有十几米,她却依然没有心情走?过去、看看西湖。
报道?里还说,方知雨的父亲在初一那年因?病离世,从那之后?母女就在小茶村相?依为命,直到变故发生。
新闻比她更了?解方知雨。
同情是这世上最?糟糕的感情,会粉碎理智、影响客观,会令她原本就已经倾斜的心变得更想庇护对方。它把?人分三六九等,让位高者用俯视的姿态看向?位低者。单是那不公?平的注视就能将卑微的人彻底刺伤。
所以她不喜欢同情,更讨厌被同情。但被这种情感拉扯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
人心始终是肉长的。不信你?看制茶人。对年轻人、对奶茶有偏见,更何况是方知雨这种放弃了?手艺、进了?奶茶公?司的年轻人。但在听她说出“渐冻症”三个字之后?,他却要她一定去尝尝他做的茶。临走?前还叮嘱她,记得擦药。
同情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她现在就很不像自己?,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午餐前,她给方知雨擦药。手上的伤处理完,后?来连她膝盖上的也一起。女人掀起裤子,露出白皙小腿,就那么把?自己?的伤口交给她处理,一点也不设防。
是第几次了??方知雨像这样带着伤痕出现。
可是,在吉霄的眼?中,伤痕从来不是减分项。它有示弱的意味,坦诚且清晰地向?你?揭示此刻这个人哪里不适,需要你?照顾。
这种被动的、无法掩盖的示弱会催发她产生异样的同情,让她失去理智、无法客观,陷入更深邃的漩涡之中……
这种扭曲的情感,她能向?方知雨解释吗?
一个正?常的普通人需要对伤痕设什么防?有病的分明是她自己?。她有病,所以方知雨跟来酒店那个夜晚,她送方知雨回家,在她楼下得到她的允许后?朝她靠近、触碰她。那个时候,她曾在心里从一些不可言说的角度偷偷观察她。抚摸过她的伤处,并且稍微用力地摩挲。都这样了?方知雨还说不疼,带着明显就是在忍耐的神情。
痛感最?强烈的时候,方知雨的双眼?看上去湿漉漉的。她被此深深吸引,手也情不自禁停到女人唇间,想着如果?方知雨不讨厌,她可不可以吻下去?可以的话,什么时候?到时又需要再找什么借口?醉酒?失忆?还是别?的什么?
……
在看向?同事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是这些,所以断然没办法在这个午休时间再进入有她存在的房间——
晚上就别?说了?,没得选。但现在她可以选,选择逃避。
下午还有公?事在身。她还要跟杨喜谈方案,需要保持清醒,保持理智和客观。
事实上她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换做平时,早就给自己?煮好咖啡灌下去。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能喝咖啡的场合:
这里可是茶都杭州,她来拜谒制茶人。住在西湖产区最?好的茶田间,她去问人要咖啡喝?
一边这么作结,一边自我放弃。最?终还是朝着大厅去,找老板。
很多年间吉霄都不喝茶,因?为觉得自己?不会喜欢。
但是,人是会变的。
“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泡杯茶?”她问老板。
“当然了?吉小姐,”老板笑着答,“喝什么?龙井?”
第33章煎茶
杨喜留一头利落短发,淡妆素衣,没有美甲也不戴耳环,却有种雅致的柔美。下午茶时刻她终于赶到,带一行人到家里去?。
杨喜说她们这个小村地凭茶贵,只要坐拥茶田,虽不说是富豪,但生活都算优越。来买茶的人多,也有像她老友那样把自家改成民宿的。但她家没有,专心做茶。
听陆羽说他上午带着研发部的小当家去?茶市看茶尝茶,大叶则是去?了杭州分公?司,现在还没回来。杨喜笑着说你们倒好,说是来度假品茶,结果都在工作。
“要品茶也要等你?坐镇啊,”陆羽说,“工作为?辅,来尝一口最鲜爽的明前龙井才是此行的第一要事。更何?况是杨家出品,再加上你这位杨门女将亲手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