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山风还很是清冷,宋和身着短褐,背着柴筐,拖着沉重的步子,沿着北固山的山径前行,直爬得浑身冒汗,腰酸腿软。
这些日子,宋和按照郗归的吩咐,在吴兴与当涂两地打听走访,暗地里买了一船生铁、熟铁与铁矿石运到京口,没想到却在渡口看到了谢墨麾下的西府军兵士,以及徐州刺史王含手下的部曲。
宋和担心自己无意中破坏了郗归的谋划,所以并没有径直找人运货上山,而是拿着郗岑从前给他的信物,找到了一户打渔为生的北府旧人,请他们帮忙看管货船,并向刘坚传递消息。
刘坚派了几人下山接应,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扮作樵夫,用柴筐装了一些铁矿石,打算先拿上山给郗归看看。
山路陡峭,宋和每走一段路,便要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一会。
他扶着路边虬劲的老树,看着山下来来往往的西府兵士,狠狠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如果不是谢墨多事,他何必受这样徒步爬山的辛苦?如果不是谢瑾多事,他又如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时人喜好品评人物,这一辈的世家子弟中,有三人尤为出众。
谚语云:“扬州独步王云度,后来出人郗嘉宾;大才槃槃谢家瑾,盛德日新郗嘉宾。”
这话说的,便是王平之、谢瑾与郗岑三人。
只可惜,时移世易,那个风流倜傥、文采卓绝的郗嘉宾已经死在了政治斗争中,而谢瑾与王平之却作为胜利者,登上了朝堂的高位。
作为郗岑的得意门生,从桓阳落败的那一刻开始,宋和的政治前途就已经被拦腰斩断。
他痛恨谢瑾,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依然无比地向往权力。
他既希望郗归能与自己同仇敌忾地仇恨谢瑾,又希望她能够与谢瑾复合,从而使自己与北府旧人一道,重获一个清白的政治出身。
连日以来,宋和无比地思念那个将他从困境中一把拉起的恩师郗岑,也无比地鄙夷这个追名逐利的自己,然后日渐一日地,在这鄙夷中,羞惭地承认自己对权力的痴迷。
他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应该在郗归面前,对谢瑾持有一个怎样的态度。
然而,郗归并没有考验他的态度和立场。
她只是略微扫了几眼铁块与矿石,让部曲将这些东西送去安置铁匠的西苑,然后淡淡夸奖了宋和几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倒是宋和先按捺不住地问道:“我们就这样躲着谢家人吗?”
郗归喝了口茶,轻轻放下茶盏:“当然不会。只是我们需要有足够的筹码,然后才能够和谢家谈判。”
“筹码?”宋和有些不解,“刘坚这些人,不就是您的筹码吗?”
郗归摇了摇头。
北府军是谢瑾想要得到的力量,可却不是她的筹码。
刘坚也好,宋和也罢,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这些人既可以因为利益而投靠郗归,当然也会因为利益而背叛她。
郗归能够倚仗的,其实只有她自己——她的头脑,她的思想,她从前世带来的远超此间的见识。
正因如此,她才需要尽可能多的铁矿石。
她要炼钢,要经商,要筹措军费,要囤积粮谷,甚至于造出火药这样的杀器。
只有将这些东西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她才能真正掌控这支私兵,可以去和谢瑾平等地谈判,可以去和荆州的桓氏换取北方的良马,可以剑指胡族,北伐中原。
她必须要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这才是她的筹码。
不过,谢墨应该并不会给她这么多筹备的时间。
就在宋和想要追问的时候,南烛进来禀报:“女郎,刘壮士派人传信,谢小将军找到了诸葛谈与刘道那队人马的踪迹,如今怕是已经在来北固山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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