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散朝后去了春台,一入明堂便有凉意袭面,冰放得很足。
她今日召见荀诩和许则,两人早早便在春台候着了。
“郡主。”许则着圆领银花襕袍,腰佩银绯,恭恭敬敬地见礼。
谢神筠如今有诏敕政令的资格,仪同内制舍人,是真真正正的位比公卿。
荀诩虽有临川郡王的爵位,但连天子见谢神筠都要口称阿姐,他对谢神筠自然也是恭敬仰慕至极。
荀诩道:“吏部选试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先帝提荀诩入吏部清吏司,又点裴元璟担了铨选考功郎中一职,今岁选试的第一场文考尚在三日之后,但荀诩已经拿到名单了。
其中各方势力舞弊左右,自不用提。
荀诩肖似其父,生如庭兰松玉,如今面上却隐有强行压抑的愤然之色:“吏部选试七十九人,其中五十八人出自世家望族,剩余二十一人也皆是朝中公卿举荐之辈,此份名录便是通榜所得,几无公正可言。”
那份名单被呈到谢神筠面前,她先看到了雪白宣纸上那些熟悉的姓氏。
河东裴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谢神筠指尖微顿,在谢谌这个名字上点了点。
甚至还有谢氏族弟。
穆宗皇帝科举改制之后,真正实行下去倒也并未如他所想那般尽取寒门子弟。
科举刚实行的那几年,因为不曾糊名,加上阅卷官员又尽出自礼部,稍有门路的学子遍访公卿行卷,主试官在拟名次时也会参考所谓文坛大儒和显贵的推荐,制成通榜,取士基本仍以门第和名望论,与成绩无关。
后来贺述微整顿科举,推行糊名制,大力整顿行卷通榜之风,这才让寒门子真正有了晋升之途。
可是考中进士也不意味着能做官了,其后还要参加吏部选考,过了之后才能褪去白身,正式踏上官途。
但如今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场选试,文考尚未开始,录取名单便已经出来了。
“太子谋逆加上先帝新丧,朝中空了许多位置出来,如今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谢神筠平静道,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正经的官员提拔升迁虽然是吏部说了算,但文书都是要经中书门下的,贺述微虽然没到眼里不揉沙子的地步,但也称得上公正无私,既如此,要在朝中安插人手,自然要走别的途径。
再没有什么比正经的吏部选试更好了。
许则是寒门出身,入朝之后仕途也不算顺遂,若非他背后有瑶华郡主秘密相保,只怕也早被人挤了下去,对此再是悲哀不过。
但今日他却一言未发。
谢神筠同样出身世家,吏部尚书谢道成还是她父亲,许则在没有弄清楚今日谢神筠召他前来的目的前,绝不会轻易开口。
“许大人,我若是让你以此为由上书弹劾,你可敢做?”谢神筠直截了当道。
许则一惊。
谢神筠要他弹劾的可不是一次铨选舞弊,名单之中的人皆背靠世家公卿,许则这一弹劾,就是得罪了大半个朝堂!
遑论其中还有谢神筠的父亲,太后的亲兄长!
但许则一惊之后就迅速冷静下来,他直视谢神筠,异常平静地问:“吏部尚书谢大人和考功郎中裴大人,也要弹劾吗?”
吏部选试的这份名录,吏部尚书谢道成和考功郎中裴元璟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但这两人偏偏又都和谢神筠亲密至极。
一次铨选舞弊未必能拿下他们,但许则需要知道谢神筠的态度。
“我保你安然无恙。”谢神筠道。
这就是不管许则做到什么程度,都不必担心后路的意思了。
许则拜下去,郑重道:“臣,定不负郡主所望。”
“不用着急,”谢神筠道,“我不是要你直接上书弹劾,在你上书之前,先把这份名录交给右都御史秦大人,再由秦大人率御史台众上书。”
谢神筠轻言细语道,“否则,仅凭你一人,这折子只怕还未入中书省,就该消失了。”
侧旁的荀诩面色忽然微微一变,又被他迅速地收敛起来。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份铨选名录里还有一个叫方鸣羽的人,正是右都御史秦叙书的女婿,秦宛心的新婚夫君。
四月时他去秦家喝了喜酒,谢神筠那时也在。
荀诩不着痕迹地朝谢神筠投去一瞥,此刻天光照彻,谢神筠落于灿阳之中,容色摄人心魄。